第七章蚕语破局,渡口风急
徐庶给刘志诊脉时,指尖刚搭上孩子的手腕,眉头就蹙了起来。他掀开刘志的眼皮看了看,又闻了闻那碗桑椹干泡的水,忽然对赵烈道:“去取些灶心土来,再找片新鲜的桑根皮。”
赵烈虽疑惑,还是赶紧去了。棚外的阳光透过破洞洒进来,照在刘志脸上,那点潮红已淡了些。徐庶一边用布巾蘸着温水擦孩子的手心,一边对张陵低声道:“不是风寒,是积食加惊吓。这孩子怕是之前饿狠了,突然吃了油腻东西,又被昨夜的动静惊着了。”
张陵想起前日卫兹府里送来过些肉干,许是赵烈给刘志吃了。他刚要说话,却见徐庶从刘志攥着的桑枝上摘下片叶子,指着叶背的细毛道:“你看这桑叶,边缘有齿痕,是被蚕啃过的——但不是寻常家蚕,倒像是野蚕。”
“野蚕?”张陵凑近看,叶背的齿痕确实比家蚕啃得更乱,“卫家桑田种的都是家蚕,哪来的野蚕?”
徐庶指尖捻了捻叶上的绒毛:“野蚕只吃老叶,家蚕要吃嫩叶。卫家新育的桑苗刚冒头,正是家蚕要吃的,偏生这野蚕出现在棚里……怕是有人故意放进来的。”
张陵心里一动。卫弘从徐州回来,带回的除了桑苗,会不会还有别的?他对徐庶道:“你先照看刘志,我去卫府一趟。”
卫府的桑苗圃里,十几个仆役正蹲在地里捡蚕。卫兹背着手站在田埂上,看着那些被野蚕啃得残缺的嫩叶,脸色比昨日淋雨时还沉。见张陵进来,他没好气地哼了声:“你又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
“来看桑苗。”张陵蹲下身,捡起片被啃烂的叶子,“卫功曹细看,这齿痕杂乱,不像是家蚕所为。野蚕啃过的苗,就算救活了,今年也难结好茧。”
卫兹脸色更难看:“我当然知道!昨夜粮仓塌了,今早桑苗又被野蚕啃了,定是有人跟我卫家过不去!”
“或许不是跟卫家过不去,是跟陈留过不去。”张陵站起身,“野蚕多生在荒坡,卫家桑田打理得精细,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除非……是有人从外面带来的。”
卫兹猛地转头看他:“你是说……”
“卫弘先生从徐州回来,带回的桑苗里,会不会混了野蚕卵?”张陵语气平淡,却像颗石子投进卫兹心里,“徐州去年也闹过野蚕灾,我在洛阳时听过传闻。”
这话戳中了卫兹的疑处。卫弘昨日回来时,带了十几个徐州来的脚夫,说是帮着运桑苗,今早那些脚夫却都不见踪影了。他对身边的管家道:“去看看二公子在哪!让他立刻来桑田!”
管家刚跑出去,就见卫弘慌慌张张地跑来,袖子上还沾着些白色的蚕茧碎屑:“叔父,您找我?”
卫兹盯着他的袖子:“你去粮仓了?”
“是……”卫弘眼神闪烁,“侄儿看昨夜压坏的蚕茧还有些能用,想挑些出来送缫丝坊。”
“挑蚕茧要戴手套,你的袖子怎么会沾碎屑?”张陵忽然开口,“我昨夜见流民搬蚕茧时,都用麻布裹着手,怕刮破了茧衣——卫先生这般精细的人,怎会犯这种错?”
卫弘脸色一白:“我……我着急,忘了。”
卫兹的目光落在卫弘腰间的玉佩上——那玉佩是徐州刺史陶谦送的,边角处有道新磕的印子,像是被硬物撞过。他忽然想起昨夜粮仓塌时,有仆役说看到个戴同款玉佩的人在粮仓后墙鬼鬼祟祟。
“你跟我来。”卫兹转身就往粮仓方向走,脚步沉得像踩在冻土上。
粮仓的断梁还斜插在泥里,地上散落着些被压碎的蚕茧。卫兹蹲下身,从碎茧堆里捡起块木片,上面沾着些暗红色的漆皮——和卫弘靴子上掉的漆皮一模一样。他猛地抬头,眼里的寒意比前日的雨水还刺骨:“你昨夜在粮仓后墙做了什么?”
卫弘腿一软,差点跪下:“叔父!我没有!是……是张陵陷害我!”
“我有没有陷害你,去渡口便知。”张陵站在晨光里,声音清亮,“你昨夜让徐州脚夫把好茧偷偷运去渡口,想趁着后天夜里交给袁绍使者,对不对?野蚕是你放的,想搅乱桑田,好让大家没空注意你运茧子,对不对?”
卫弘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卫兹却像是被抽走了力气,扶着断梁才站稳——他这辈子视桑田蚕茧如性命,竟被亲侄子当成讨好袁绍的筹码。
“来人。”卫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把卫弘捆起来,关进柴房。”
家丁们上前捆卫弘时,他还在哭喊:“叔父!袁绍势大,您得罪不起啊!陈留这点粮,不卖给他,咱们卫家要遭殃的!”
卫兹猛地转身,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我卫家能在陈留立足,靠的是桑苗结茧,不是靠卖粮求荣!”他看向张陵,眼里的戾气散了些,“你早就知道了?”
“猜的。”张陵捡起一片完整的桑叶,叶上刚好有只家蚕在慢慢啃食,“卫家的蚕只认陈留的桑叶,就像陈留的粮,只该养陈留的人。”
卫兹望着那片桑叶,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你想让我怎么做?”
“等。”张陵道,“等后天夜里,让袁绍的使者知道,陈留的东西,不是谁都能拿的。”
两日后的夜里,月色被云层遮得严实。城西渡口的芦苇荡里,停着艘乌篷船,船舷边站着个穿朱红官袍的人——正是袁绍的使者。他搓着手哈着白气,不耐烦地对身边的卫府管家道:“卫弘怎么还不来?再磨蹭,天亮前就出不了陈留地界了!”
管家刚要回话,忽然听见芦苇丛里传来窸窣声。他以为是卫弘来了,忙喊:“东西带来了?”
回应他的是一阵锄头砸地的闷响。数十个流民从芦苇丛里钻出来,手里举着锄头镰刀,领头的正是瘸腿老汉。老汉把锄头往地上一顿:“卫家的茧子,凭啥给你们这些刮地皮的?”
使者吓了一跳,刚要喊人,却见火把从四面亮起。卫兹站在火把阵里,山羊胡在风里抖着,身后跟着王虎和崔琰。张陵站在他身侧,手里还捧着个竹筐,筐里的家蚕正啃着桑叶,沙沙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张太守有令,”崔琰高声道,“陈留粮草,优先供给垦荒百姓与守城乡勇!任何人敢私运出境,以通敌论处!”
使者看清是卫兹,又惊又怒:“卫功曹!你敢违抗盟主命令?”
“我只抗乱命。”卫兹指着那些流民,“这些人用锄头种出的粮,用血汗养出的蚕,凭什么给你填联军的无底洞?”他对管家道,“把那船空麻袋烧了,让他们看看,陈留的东西,带不走!”
火把被扔进乌篷船时,麻袋燃烧的噼啪声里,夹杂着使者气急败坏的咒骂。但他带来的几个护卫,在数十个流民和卫家家丁的注视下,连拔刀的勇气都没有。
张陵站在渡口边,看着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徐庶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低声道:“刘志的烧退了,刚才还跟老汉的孙儿学喂蚕呢。”
张陵望向城西的方向,那里的桑田在夜色里像片沉默的海。新栽的桑苗该又长高些了,叶上的家蚕啃食着嫩叶,像在啃食乱世的荒芜。
“你说,”张陵忽然道,“等这些蚕结了茧,缫出的丝,能织出什么样的布?”
徐庶望着火光里那些挺直腰杆的流民,笑了:“至少能织出块遮得住风雨的布。”
火光渐熄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瘸腿老汉捧着个新编的竹筐走过来,筐里铺着桑叶,数十只嫩黄的家蚕正在上面蠕动。他把竹筐递给张陵:“先生,孩子们说,这些蚕就叫‘陈留蚕’,等它们结了茧,咱们就有新丝帛换粮了。”
张陵接过竹筐时,指尖触到桑叶上的露水,凉丝丝的,却带着点暖意。他想起刘志攥着的那截桑枝,想起卫兹田埂上重新培好的土垄,想起流民们翻起的新土——原来乱世里的根,从来都扎在这些最不起眼的地方。
芦苇荡里的风还在吹,却不再像来时那般阴冷。张陵知道,这只是开始。袁绍不会善罢甘休,远方的诸侯还在磨牙吮血,但只要桑田还在,蚕还在,这些在泥里刨食的人还在,陈留就倒不了。
他转身往回走,竹筐里的蚕啃食桑叶的沙沙声,像支细碎的歌,在黎明前的寂静里,一路往桑田的方向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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