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虫灾突至,人心如铁
桑田的露水还没被日头晒干时,瘸腿老汉的惊叫声就划破了晨雾。
“虫!是虫!”
他跌跌撞撞地从田埂那头跑过来,手里攥着半截啃得只剩筋络的桑枝,枝桠间爬着数只灰黑色的肉虫,足有手指长,正贪婪地噬咬着残存的叶柄。赵烈刚把刘志的竹筐放在苗圃边,闻声抄起锄头就冲了过去,只见最东边那片新补的桑苗地里,密密麻麻的虫豸正顺着枝干往上爬,叶片被咬得千疮百孔,嫩绿的新叶转眼就成了筛子。
“快拿石灰!拿草木灰!”卫兹拄着拐杖赶来,看到这景象,山羊胡都气得直哆嗦,“去年秋天才闹过蝗灾,怎么偏偏这时候又出了这东西!”
张陵蹲下身,用树枝挑起一只肉虫。虫身黏滑,头部有硬壳,咬起桑叶来发出细碎的“咔嚓”声,比家蚕的啃食声更让人心里发毛。“这不是本地的虫。”他指尖蹭了点虫爬过的黏液,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腥气,“寻常桑虫怕石灰,这些虫却像是不怕——你们看,那边撒过石灰的地方,它们还在爬。”
徐庶已绕着桑田走了半圈,回来时脸色凝重:“西边的老桑田也发现了,不过数量少些。东边新苗最严重,怕是活不成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这些虫来得太蹊跷,像是……有人故意放的。”
卫兹的拐杖“咚”地砸在地上:“是袁绍!那狗贼明的抢不成,就来阴的!”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桑田。刚还在忙着除草的流民们都围了过来,看着被虫蛀的桑苗,有人急得直跺脚,有人蹲在田埂上抹眼泪——那是他们盼着换冬衣、换种子的指望,眼看着就要被这些毒虫啃光。
“哭啥!”瘸腿老汉忽然吼了一声,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他攒着的盐巴,“盐能腌死它们!把家里的盐都拿出来,融在水里往桑枝上泼!”
“还有灶膛里的草木灰!多撒些,总能挡一挡!”
“我家有蓖麻叶,捣烂了能毒虫子!”
人群像是被点燃的柴堆,瞬间爆发出热气。男人们跑回家取工具,女人们围着桑田圈起布条当屏障,连半大的孩子都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树枝把虫子挑进装着盐水的瓦罐里。刘志被赵烈放在地上,手里攥着根细桑枝,踮着脚去挑爬在低处的虫,小脸绷得紧紧的,鼻尖上渗着汗珠,倒像是在跟谁赌气。
张陵看着这乱糟糟却又透着股劲的场面,对徐庶道:“你带些人去查,看看虫是从哪片田最先出现的,有没有外人来过的痕迹。”又转向卫兹,“卫公,让人去通知崔琰先生,把仓库里的盐巴、石灰都取出来分发给各家,就说是卫家暂借的,等秋收了再还。”
“还什么还!”卫兹眼一瞪,“保住桑田比什么都强!让账房别记账了,敞开了用!”
忙到日头偏西,虫灾总算被控制住。东边的新苗损失了近半,好在老桑田保住了大半。各家的盐罐几乎空了,瓦罐里的盐水却泡满了死虫,散发着刺鼻的腥气。瘸腿老汉坐在田埂上,捧着空了的盐布包直叹气,他家本就靠这点盐换粮食,这下怕是要断了念想。
这时,赵烈扛着一麻袋东西走过来,往老汉面前一放:“卫公让分的,各家都有。”麻袋里滚出几个黄澄澄的粟米饼,还有一小罐盐巴。
老汉愣住了:“这……这是?”
“卫家粮仓里的存粮。”张陵走过来,手里还拿着片桑叶,叶上的家蚕正安然啃食着,“卫公说,不能让大家为了护桑田,反倒断了口粮。”
周围的流民也都分到了粟米饼,晒谷场上又响起了嗡嗡的说话声,只是这次没人抱怨,有人咬着饼子抹眼泪,有人对着卫府的方向作揖。徐庶这时回来了,走到张陵身边,低声道:“查到了,最早出现虫的是东北角那片田,挨着官道。田边的草里发现了几个脚印,不是咱们陈留人的鞋样,倒像是……军营里的麻鞋。”
张陵点点头,没说话。他走到刘志身边,见孩子正把粟米饼掰碎了,小心翼翼地喂给竹筐里的家蚕——其实蚕不吃这个,他却做得格外认真。“它们饿吗?”刘志抬头问,眼里映着夕阳,亮晶晶的。
“不饿。”张陵拿起那片带着家蚕的桑叶,“你看,它们还在好好吃叶子呢。”
刘志看着蚕啃出的月牙形豁口,忽然道:“那些坏虫子,明天还会来吗?”
“也许会。”张陵蹲下身,与他平视,“但你看,今天大家一起动手,把它们打跑了。明天要是再来,咱们还能一起动手。”
孩子似懂非懂,却重重地点了点头,把竹筐抱得更紧了些。
暮色渐浓时,崔琰匆匆来找张陵。“北边传来消息,”他递过一封密信,“袁绍在河内召集了各县的粮草官,说是要‘核查’联军粮草损耗,其实是想把陈留的虫灾栽赃给咱们,说咱们管理不善,导致桑田受损,无力供应军饷,要借机让刘岱撤换卫公。”
“他倒是会颠倒黑白。”徐庶冷笑,“自己放虫,反倒怪咱们无能。”
张陵看完密信,随手递给卫兹。卫兹越看脸越沉,最后把信纸往地上一摔:“他要换我?问问陈留的百姓答应不答应!”
“他要的不是换您,是要陈留乱。”张陵捡起信纸,慢慢折好,“陈留一乱,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派兵进来‘维持秩序’,到时候桑田、粮仓,全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那怎么办?”崔琰皱眉,“刘岱本就摇摆不定,要是信了袁绍的话……”
“那就让他不信。”张陵望向晒谷场,那里还有人在收拾农具,灯火星星点点,“徐庶,你连夜写几封信,一封送兖州,把虫灾的前因后果说清楚,附上咱们找到的脚印拓片;另外几封,送附近的酸枣、封丘各县,就说袁绍为逼粮草,不惜用毒虫毁坏陈留桑田,让各县父老评评理。”
他顿了顿,看向卫兹:“卫公,明天请您再召集一次乡邻。不是为了灭虫,是为了让大家知道,袁绍要毁的不只是桑田,是咱们所有人的活路。咱们得让他看看,陈留的人,比桑根还结实。”
卫兹看着张陵年轻却沉稳的脸,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刚接掌卫家时,父亲也是这样对他说:“桑田易毁,人心难移。守住人心,就守住了陈留。”他重重一点头:“好!我这就去安排!”
夜风再次吹过桑田,带着虫尸被晒后的焦味,却不再让人觉得恶心。田埂边,有人在补种新的桑苗,用脚把土踩得实实的;缫丝坊的灯还亮着,纺车声比昨夜更急促,像是在跟谁赛跑。
刘志的竹筐被放在窗台上,里面的家蚕已经吃饱了,正趴在桑叶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积蓄力气。赵烈守在窗边,手里磨着那把用了多年的锄头,刃口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陈留的丝,才刚刚开始织。而织丝的人,已经把心拧成了一股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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