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我也当一把阿斗 > 第十二章深宫中的“观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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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州南郡·公安城

简陋的居室,墙壁是粗糙的夯土,几缕夕阳的余晖从狭小的窗棂挤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空气里,微苦的草药气息与一丝淡淡的、甜腻的奶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脆弱的安谧。

这里不再是长坂坡那吞噬生命的修罗场,却也无法完全隔绝那场血雨腥风留下的寒意。

糜夫人倚靠在简陋的榻边,背脊微微佝偂,仿佛承载着无形的重压。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素绢,双颊凹陷下去,是失血过多后难以掩饰的虚弱。

只有那双凝视着怀中婴儿的眼睛,在憔悴中燃烧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悲怆的温柔。

每一次轻微的喘息,都牵扯着身体深处的痛楚,提醒着她那场惨烈的奔逃,以及怀中这个失而复得的珍宝是如何奇迹般地回到她身边。

长坂坡的血色阴影,并未因时间的短暂流逝而消散。

它像一道深入骨髓的烙印,时刻灼烧着她的神经。

赵云浴血冲阵的身影,那震耳欲聋的厮杀声,绝望中她几乎要投入枯井的决绝。

以及最后,那双有力的手臂将这个温热的小生命重新递回她怀中的瞬间。

这些画面如同梦魇,在每一个寂静的片刻便汹涌而至。

这让她对襁褓里的骨肉,生出了一股超越寻常的、近乎偏执的保护欲。

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让她瞬间绷紧,如同惊弓之鸟。

这不仅仅是她的儿子,更是她在无边黑暗中抓住的唯一浮木,是她活下去的意义本身。

此刻,这个名为刘禅、小名阿斗的婴儿,正闭着眼睛,小嘴本能而用力地吸吮着温热的乳汁。

他看起来与任何初生的婴儿无异,安静、专注地汲取着生存所需的养分。

然而,在这小小的身躯里,一个属于成年人的灵魂——陈昊——正无比清醒地盘算着。

糜夫人,是他在这杀机四伏、群雄逐鹿的乱世里,最坚固、也几乎是唯一的堡垒。

她是他的生母,更是他的救命恩人,两次!

一次是赋予生命,一次是于长坂坡尸山血海中将他夺回。

这份源于血脉与生死恩情的深厚依恋,是他此刻最需要、也最必须牢牢抓住的“支点”。

他需要她的庇护,需要她这份不顾一切的保护欲,才能在这婴儿的躯壳里,争取到生存和成长的空间。

陈昊清晰地意识到,唯有彻底赢得糜夫人全心全意的、甚至超越理性的爱怜,他才有机会熬过这最脆弱的时期。

当糜夫人轻轻拍着他小小的背脊,试图安抚他入睡,口中哼着不成调、却饱含深情的乡音小曲时,陈昊并未像真正的婴儿那样沉入梦乡。

相反,他调动起全部属于成年人的意志力,努力对抗着婴儿身体本能的困倦。

他费力地睁开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用一种绝非婴儿能有的专注,深深凝视着糜夫人憔悴却无比温柔的脸庞。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懵懂和茫然,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洞悉一切的澄澈,以及一种浓得化不开的……依恋。

这份依恋,是陈昊精心计算后的“表演”,也是他内心深处,对这具身体母亲、对这位拼死护住他的女子,一种复杂情感的萌芽。

他伸出肉乎乎、还带着婴儿褶皱的小手,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带着试探的意味。

他的目标不是别处,正是糜夫人因低头哄他而垂落在他襁褓旁的一缕乌黑发丝。!

小手在空中摸索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几根小小的手指,轻轻攥住了那缕发梢。

没有用力拉扯,没有婴儿常见的任性撕扯。

他只是那样轻轻地、珍而重之地,将那一缕微凉顺滑的发丝,握在了自己温热的掌心。

仿佛那不是一缕头发,而是连接着生命与安全的、世间最珍贵的丝线。

“阿斗?”

糜夫人微微一怔,动作停滞了一瞬。她低下头,正对上儿子那双异常明亮、异常专注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无声的亲近和依赖,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汹涌地撞进了她饱受惊吓的心房。

长坂坡的血色、奔逃的绝望、身体的剧痛……这些白日惊魂残留的所有惊悸与冰冷,在这一刻,竟被这小小的、笨拙的动作,这双清澈专注的眼睛,奇迹般地抚平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暖流瞬间包裹了她,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寒意。

这孩子……这孩子似乎格外懂得她的心,格外地依赖她、需要她!

这份无声的、肢体上的亲近,比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更有力量,更深地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母性本能。

她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一种混杂着心酸、庆幸与无限爱怜的情绪涌上喉头。

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用自己尚带着一丝凉意的脸颊,无比温柔地、反复蹭了蹭儿子柔嫩温热的脸蛋。

“抓着娘的头发呢?”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暖意和安定,

“乖阿斗,睡吧…娘在呢,不怕了…”

她的话语轻柔得像羽毛,更像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抚。

她将怀中这个小小的、温热的生命搂得更紧,双臂形成一个绝对保护的姿态,仿佛要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他隔绝世间一切的风刀霜剑。

她低下头,嘴唇几乎贴在婴儿的额头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语,一遍又一遍,如同最庄重的誓言:

“娘在呢,阿斗不怕…娘护着你…娘会一直护着你…”

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更灌注着磐石般坚定的决心。

在这简陋的、弥漫着药味与奶香的居室里,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终于沉了下去,阴影温柔地笼罩下来。

糜夫人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儿,感受着那微弱的、规律的心跳和温热的呼吸。

此刻,她怀中抱着的,不仅仅是失而复得的儿子,更是她在尸山血海的乱世中,挣扎着活下去、并且必须坚强活下去的全部意义和念想。

而陈昊,感受着那紧拥的力道和传递过来的微颤体温,知道自己初步的“策略”奏效了。

这根名为“糜夫人”的救命稻草,他必须,也一定会牢牢地、牢牢地抓在手中。

在这乱世的惊涛骇浪中,这对奇异的母子,正以一种超越寻常的方式,互相成为对方的锚点,在未知的命运之海上,艰难地维系着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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