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摔子收心
前方,一片相对平缓的矮坡上,残存的旗帜歪斜地立着,一群疲惫不堪却仍竭力维持着阵型的士兵簇拥着核心。
当那面被烟熏火燎、撕裂了边角的“刘”字大旗,以及旗下那个披着残破甲胄、拄剑而立的身影闯入视野时,赵云紧绷到极限的心弦猛地一松。
“主公——!”
赵云嘶哑的吼声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地长嗥,
“夫人无恙!二位公子……俱在!”
矮坡上,那个拄剑的身影猛地一震,霍然转身!
正是刘备。
他形容枯槁,满面烟尘与凝固的血污,眼窝深陷,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眼神里交织着未散的惊悸与深沉的绝望。
当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赵云怀中那两个小小的襁褓,最终死死定格在糜夫人那虽然狼狈不堪、却依旧挺立着的身影上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那光芒,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充满了纯粹的、排山倒海般的狂喜!
“云长!翼德!”
刘备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颤抖,他踉跄着从坡上冲下!
关羽、张飞等将领紧随其后。
“夫人!夫人!”
刘备冲到近前,双手颤抖着扶住摇摇欲坠的糜夫人,目光在她惨白的脸和腿上刺目的血污间急扫,声音哽咽。
随即,他炽热的目光钉在赵云左臂抱着的襁褓上——嫡长子阿斗!又转向糜夫人怀中——幼子刘永!
“苍天!祖宗!”
刘备仰天嘶吼,浑浊的泪水滚落,
“不绝我刘备!不绝我汉祚啊!”
他猛地伸出手,动作急切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准控制,从赵云臂弯中“接”过了陈昊(刘禅)的襁褓。
戏台搭好了!
襁褓中的陈昊,灵魂瞬间绷紧。收买人心的大戏,开场!
刘备双手将襁褓高高举起!
动作幅度极大,充满视觉冲击力。陈昊小小的身体悬空,剧烈颠簸后的眩晕感袭来。
他能清晰地看到刘备那张因“狂喜”而扭曲、涕泪横流的脸,那双眼中翻涌的激动火焰之下,分明藏着一丝冰冷的、鹰隼般的计算!
他在观察,观察周围所有人的反应——关羽凝重的颔首,张飞粗豪的动容,赵云疲惫眼神中的巨大释然,糜夫人惨白脸上露出的、带着泪花的感激,还有周围残兵败将们眼中升腾起的、对赵云近乎崇拜的敬畏!
时机已到!
“为汝这孺子!”
刘备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充满了刻意渲染的、滔天般的后怕与“愤怒”,
“几损我一员大将啊——!!!”
话音未落,刘备的双臂猛地向下做出一个极其狠厉、充满爆发力的掼摔之势!
风声呼啸!
目标直指脚前相对松软、混杂着枯草与尘泥的土地!
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足以制造出惊心动魄的声势和视觉冲击,落点也确保安全,但那股裹挟着死亡威胁的下坠之势和震耳欲聋的怒吼,对于一个刚经历九死一生的脆弱婴儿而言,无异于地狱重现!
飙戏时刻!
陈昊的灵魂在呐喊。
配合!
必须完美配合这位影帝父亲的演出!
在襁褓以失控之势坠向地面的瞬间——
“哇啊——!!!”
一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最原始恐惧和无助的啼哭,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幼兽般猛地爆发出来!
这哭声洪亮、凄厉到极致,瞬间撕裂了凝重的空气!
小脸因巨大的惊恐而瞬间憋得通红发紫,豆大的泪珠如同开闸洪水般汹涌滚落!
小小的身体在襁褓中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挣扎、蜷缩!
四肢绝望地胡乱踢蹬,仿佛要逃离这可怕的魔掌!
哭声持续不断,充满了纯粹的、被彻底吓破胆的惊骇和委屈,将婴儿面对死亡威胁时最本能的反应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凄厉到顶点、毫无保留的恐惧哭嚎,正是刘备这出大戏最完美、最震撼的高潮与注脚!
刘备高举的双手恰到好处地僵在半空,脸上刻意为之的“愤怒”和“后怕”瞬间被一种“懊悔”与“心疼”取代。
他低头,“痛心疾首”地看着襁褓中那个哭得撕心裂肺、小脸紫涨、浑身筛糠般颤抖的小小婴孩,仿佛真的被自己的“失控”吓到了。
心头掠过的那一丝在接过襁褓时产生的、极其微弱模糊的异样感,似乎…孩子眼神过于沉静?
在这完美无瑕、惊天动地的婴儿啼哭面前,瞬间被冲刷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表演成功”后的满意和对“道具”恰到好处配合的潜意识赞许。
“我的儿!”
糜夫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不顾一切地挣脱搀扶,拖着伤腿扑来,一把从刘备僵硬的臂弯中“抢”过襁褓,紧紧搂在怀里,泪水决堤,一边拍抚一边泣不成声:
“莫怕!莫怕!娘在!娘在!不哭了…不哭了…”
她看向刘备的眼神充满了怨怼和心碎。
赵云更是浑身剧震!
看着糜夫人怀中那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小脸紫涨、浑身抽搐的少主,又看看自己沾满血污的臂膀。
主公这重于泰山的“看重”,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烙在了他的忠魂之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被“厚爱”的滚烫忠诚与被少主惨状刺痛的酸楚汹涌而来!
他猛地单膝跪地,甲叶撞击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土上,声音嘶哑却如同宣誓,带着泣血般的忠诚与自责:
“赵云万死!护主不周,致少主受此惊吓,皆云之过!
主公厚恩,云万死难报!但求主公…莫再如此!
折煞云,更…更伤了少主啊!”
他肩膀剧烈颤抖,额头紧贴地面。忠诚,在这一刻被淬炼得坚不可摧,而看向襁褓的眼神,除了誓死的守护,更添了一份浓得化不开的、源于愧疚的疼惜。
至于长坂坡那“指引”的瞬间?
此刻在少主惊天动地的哭泣和主公的“厚爱”面前,已被这巨大的情感冲击暂时淹没。
刘备看着被糜夫人紧紧护在怀中、哭得声嘶力竭、小身子一抽一抽的儿子,
又看看跪地不起、情真意切到肝肠寸断的赵云,
再环视周围将领们脸上动容、感慨甚至带着对赵云无比钦羡的神情。
他脸上的“懊悔”迅速被一种“沉重”的感激取代。
他俯下身,伸出手想安抚襁褓,被糜夫人避开。
他的手停在半空,最终重重落在赵云宽厚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真挚”的歉意与“沉重”的感激:
“子龙…快起来!是备…是备一时情急,失了分寸!惊吓了孩儿!备…之过也!”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无比郑重:
“今日若无子龙,吾妻儿尽丧于乱军矣!此恩此德,重于泰山!备…铭感五内,永世不忘!
自今日起,子龙便是阿斗的再生父母!”
这声宣告,如同金印烙铁,正式确立了赵云与刘禅的特殊羁绊,也为他刘备的“重情重义”写下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昊在母亲温暖而颤抖的怀抱中,感受着拍抚。
小脸埋在衣襟里,哭得声嘶力竭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和委屈的呜咽,身体微微颤抖。
灵魂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与对这位影帝父亲“演技”的“赞叹”。
完美配合。
他疲惫地确认。
刘备的表演天衣无缝,赵云的忠诚被推至巅峰并成功绑定。
至于自己?
一个被吓坏了的、无比“正常”的婴儿。
白日里那点极其微弱、连刘备自己都怀疑是错觉的异样感?
早已被这教科书级的婴儿啼哭彻底埋葬。
枯井指路?那是赵云心底尚未吐露的秘密。
白帝城的托孤还很遥远,他赢得了最宝贵的、不被打扰的成长时间。
他闭上眼睛,将脸更深地埋进母亲的怀抱,发出几声细弱的呜咽,沉沉睡去。
只有那偶尔不受控制的、细微的抽噎,如同这场大戏落幕后的余韵。
长坂坡的血色夕阳在他们身后沉入地平线。
襁褓之中,陈昊的灵魂在确认安全后陷入沉睡。
怀抱幼子刘永的赵云,跪在地上,看着哭睡过去的少主,心中那关于枯井的惊疑,在巨大的“愧疚”与责任感驱使下,正变得无比清晰而沉重。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向主公私下禀报这“异常”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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