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部的灼痛感，比伤口更致命。
苏辰蜷缩在岩体后，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烧红的铁砂。他仅剩的弹匣里还有三发子弹。不是为敌人准备的。
脚步声。
碎石被军靴碾动的声音，从三个方向传来。很专业，彼此的距离保持得很好，一个标准的收缩包围网。他听得出对方的节奏，不急不躁，像一群等待猎物耗尽体力的狼。
他检查了一下手臂上的伤口，血已经凝固，但牵扯一下，还是会撕裂。他不在乎这个。他只在乎自己还能跑多远，还能撑多久。
答案是，到此为止了。
他靠着冰冷的岩石，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一架无人机在高空盘旋，像个不知疲倦的秃鹫。它一直在那里，从他摆脱第一波追击开始。
一个幽灵。
就在他准备做出最后一个选择时，另一种声音刺入战场。
不是枪声，不是脚步声。是引擎的咆哮。一种粗野的、未经调校的、充满原始力量的轰鸣。
这声音不属于追捕他的“泛美”小队。他们的载具是电动的，安静得像鬼魂。
下一秒，一辆拼凑起来的沙地越野车从西侧的沙丘上飞跃而下，车身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疯狂的抛物线。它重重地砸在地面，悬挂系统发出痛苦的呻吟，但四个宽大的轮胎死死咬住了沙地，没有翻车。
车顶架着一挺重机枪，此刻正喷吐着火舌。
子弹像一道死亡的镰刀，扫向“泛美”小队正在收缩的包围圈。一名士兵应声倒下，另外两人迅速寻找掩体，战术节奏瞬间被打乱。
“什么情况？哪来的火力？”敌方的通讯频道里传来惊愕的喊叫。
“不明武装！重复，不明武装介入！”
苏辰的身体僵住了。
这辆车……这辆车像是从废品站里拖出来的怪物，装甲是焊上去的铁板，车窗用金属网加固，充满了DIY的狂野风格。
越野车一个甩尾，用粗糙的车身挡在了苏辰和敌方火力之间。子弹打在临时装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驾驶座的车门被一脚踹开。
一个人影从车里探出身，他半边身体都是暗红的血迹，一条胳膊用布条胡乱地吊在胸前。
“辰哥！上车！”
那张布满血污和灰尘的脸，是小王。
那个在货柜坠落时，被冲击波甩出去，消失在烟尘里的年轻人。苏辰以为他死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小王？”苏辰几乎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
“废话！快点！”小王冲他咆哮，同时单手操作着方向盘，让车身又向外侧挪动了半分，为苏辰争取到了一个更安全的角度，“他们要绕过来了！”
苏辰没有再犹豫。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岩体后扑了出去。沙地很软，每一步都卸掉他一部分力量。他能感觉到高空那架无人机的镜头正牢牢锁定着自己。
“泛美”的火力重新倾泻过来。子弹追着他的脚后跟，在他身后炸开一团团沙土。
他扑进了越野车的副驾驶座，重重摔在座位上。
“坐稳了！”
小王一脚油门踩到底，引擎发出野兽般的怒吼。越野车像一头发疯的公牛，向前猛冲出去。
“你怎么……”苏辰的话被剧烈的颠簸打断。
“运气好！”小王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货柜把我甩到沙坡下面，摔断了胳膊，但没死！这车是附近一个废弃勘探站里的！我修好的！”
他说话的同时，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双手（一只好手，一只伤手）疯狂地转动方向盘，躲避着地上的岩石和沟壑。
“他们追上来了！”苏辰从后视镜里看到两辆“泛美”的突击车正从烟尘中冲出，速度极快。
“操！那帮杂种的电动机就是快！”小王骂了一句，“辰哥，后面那玩意儿你会用吗？”
苏辰回头，看到车后座与后备箱之间，同样焊着一个简陋的机枪座位。
“会。”
“那交给你了！”
苏辰没有多说，翻身爬向后座。空间很狭窄，到处都是油污和工具的铁锈味。他把自己塞进那个简陋的射击位，抓住了重机枪的握把。
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大脑瞬间清醒。
他拉动枪栓，将枪口对准了后方。
“左边！他们想包抄！”小…王大喊。
苏辰扣下扳机。
火光再次爆裂，后坐力撞击着他的肩膀。子弹链“哗啦啦”地跳动，滚烫的弹壳落在他的脖子上，他却毫无感觉。
他瞄准的是对方的轮胎。
一长串点射过去，左侧那辆突击车的车头猛地一偏，失控地撞向一块岩石，翻滚着停了下来。
“干得漂亮！”小王兴奋地大叫。
“还有一辆！”苏辰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剩下的那辆突击车改变了策略，不再试图靠近，而是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用车载武器进行远程骚扰。
“我们甩不掉它。”苏辰说，“这车的动力有极限。”
“我知道！”小王回答，“我们不去安全区！那里现在是陷阱！我找到一条老鼠路，以前走私贩用的，能穿过这片戈壁！”
“林薇的命令是去C-7。”
“去他妈的C-7！”小王啐了一口血沫，“辰哥，你信我还是信她？我们被卖了！那个货柜不是意外！是他们故意扔下来的！”
苏辰沉默了。
他扣动扳机，再次进行了一次短促的压制射击，逼迫后方的追兵减速。
小王的指控，印证了他心中最坏的猜测。林薇的指令，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救援。
“你为什么回来找我？”苏辰问。
“操，我们不是兄弟吗？”小王咧开嘴，笑容因为疼痛而显得狰狞，“老子就算死，也得跟你死一块儿！再说了，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还给你，公平！”
苏辰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后方的敌人身上。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一点异样。
一束极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光，一直照射在他的胸口。无论车子如何颠簸，那束光都如影随形。他伸手去拍，却什么也拍不掉。
“小王，这是什么？”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小王飞快地瞥了一眼：“什么？灰尘？”
“不是。”苏辰皱起眉，“一种光。”
“别管什么光了！抓紧！前面有个陡坡！”
越野车猛地向下一沉，冲下了一道几乎垂直的沙坡，巨大的失重感袭来。苏辰死死抓住机枪，才没有被甩出去。
车子重重落地，在沙谷中继续狂奔。后面的追兵被暂时甩开了视线。
“我们还有多久？”苏辰问。
“穿过这个山谷，再有十分钟，就能到‘老鼠路’的入口！”小王喘着粗气，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苏辰看了一眼车载的简陋计时器。然后，他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战术终端。
屏幕上，代表他生命体征的绿点，依旧在闪烁。信号满格。他试着关闭定位功能，却发现权限被锁死了。
系统提示：定位信标已被锁定，无法关闭。
林薇在看着。
斯科特在看着。
他们看着他逃跑，看着他挣扎，看着小王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那个照射在他身上的光点，依旧顽固地停留在那里。
苏辰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这寒意与伤口的疼痛无关，与身后的追兵无关。它来自头顶那片灰色的天空，来自那架盘旋的无人机。
这不是标记。
这是坐标。
“小王。”苏辰开口。
“说，辰哥。”
“这辆车，能开多快？”
“怎么了？”
“没什么。”苏辰关掉了自己的战术终端屏幕，最后看了一眼那束挥之不去的光，“开快点，再快一点。”
小王没有问为什么，他只是再次把油门踩到了底。
引擎发出的轰鸣，在空旷的峡谷里，显得孤独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