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15%……
……建议……补充……
“火种”的意念断断续-续地响起，像一台接触不良的老旧收音机。苏辰把它连接到卡车的简易终端上，一个破旧的液晶屏亮了起来。屏幕上，一张巨大的地图展开，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和移动的线条。
那是赵谦的“眼睛”。
……路径……已规划……
一条绿色的、几乎不可理喻的曲折细线在无数红点中蜿蜒穿行，避开了所有已知的监控和常规检查站。这是“火种”最后的价值。一个垂死的人工智能，用它正在崩溃的算力，为他规划出一条活路。
他需要燃料，也需要食物和水。
绿色的路线指引他拐下主路，驶向地图上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标记点——“老刘补给站”。
两个小时后，一个锈迹斑斑的招牌出现在地平线上。补给站与其说是个建筑，不如说是一堆集装箱和铁皮拼凑起来的怪物。唯一的柴油泵上挂着“暂停服务”的牌子，一个干瘦的老头正坐在门口，用一块油布擦拭着一把老式的双管猎枪。
苏辰将车停在远处，观察了十分钟。没有其他人，没有埋伏。他拔下U盘，揣进兜里，然后才下车。
“加油？”老头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的活没停。
“对。”苏辰说。
“牌子上写了，暂停服务。”
“我看到油管还接在泵上。”苏辰走到他面前，“开个价。”
老头这才放下枪，抬起头打量他。他浑身是土，衣服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一双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像两个黑洞。“你这模样，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
“或许吧。”苏辰说，“油。”
“现在的柴油，比人命金贵。”老头伸出五根手指，“五倍价。”
“可以。”
老头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他站起身，一边走向油泵一边絮叨：“北边又打起来了？看你这样子，是从隔离区跑出来的吧？我劝你别往南走，那边查得严，‘南部联盟’跟疯狗一样，到处设卡。”
苏辰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慢吞吞地操作油泵。
“叫什么？”老头忽然问。
苏辰顿了一下，“王。”
“王……哼，烂大街的姓。”老头嘟囔着，打开了补给站小屋的门，一股食物腐败和机油混合的味道涌了出来。屋里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正沙沙作响。
“……现向全境发布A级通缉令。目标，苏辰，男，32岁，前‘方舟’基地安保主管。此人极度危险，涉嫌窃取‘火种’核心数据，并导致方舟基地陷落……”
广播里的声音字正腔圆，不带一丝感情。
苏辰的身体没有动，但小屋里的老头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透过蒙着灰尘的玻璃，重新审视着外面那个叫“王”的男人。虽然满身尘土，但身形和年龄对得上。
老头走出来，脸上的市侩变成了另一种东西，一种混杂着贪婪和警惕的算计。
“暂停服务。”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却关掉了油泵的开关，“油，没了。”
“你刚才说有。”
“我现在说没了。”老头重新抄起了他的猎枪，“我这人，胆子小，不喜欢麻烦。你走吧。”
苏辰看着他。他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那个广播，那个名字。他成了行走的悬赏令。
“我给你十倍的价钱。”苏辰说。
“这不是钱的事。”老头的手指搭在扳机上，“我这儿小本生意，可不想被‘南部联盟’的巡逻队拆了。”
“他们不会知道。”
“我怎么信你？”
苏-辰没有再废话。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U盘，在老头面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老头皱起眉。
“‘火种’。”苏辰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老头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显然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广播里刚刚才提过。
“你想干什么？拿这个吓唬我？”老头色厉内荏地喊道，“我一枪崩了你，这东西就是我的！”
“你可以试试。”苏辰把U盘抛了抛，又接住，“在你开枪前，它会向最近的军用频道发送最后一条信息，内容就是你的坐标，附带一条备注：‘火种’在此。你猜，先到的是联盟的快速反应部队，还是赵谦的清剿队？或者，是林薇那些闻着血腥味就来的鬣狗？”
老头握着枪的手，抖了一下。
苏辰往前走了一步，老头的枪口立刻对准了他。
“你是个聪明人，老刘。”苏辰直接叫出了招牌上的名字，“聪明人懂得怎么选。你只是个想在这片废土上多活几天的生意人，不是吗？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悬赏，把自己变成所有势力的靶子，划算吗？”
“你……”
“给我加满油，再给我一些能吃的，干净水，还有换洗的衣服。我付钱。”苏辰把几枚高纯度的能量晶块扔在地上，那是旧时代的硬通货，“这些，够买下你这个破地方了。你拿着钱，我开着车走，我们谁也没见过谁。”
老头死死地盯着他，又看看地上的晶块，呼吸变得粗重。他是个在刀口上舔血过活的人，他能分清虚张声势和真正的威胁。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亡命徒的疯狂，而是一种更可怕的东西——绝对的冷静。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所以，他才敢拿所有人的命来赌。
“……还有剃刀和肥皂。”苏辰补充道。
僵持了足足一分钟。
“妈的，疯子。”老头最后骂了一句，把枪背回了身后。他捡起地上的晶块，吹了吹上面的灰，然后头也不回地去开油泵。
半小时后，苏辰从补给站那间油腻的卫生间里走出来。
他剃光了头发，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脸上和身上的血污被洗去，露出几道新的划痕。他换上了一套灰扑扑的工装，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卡车司机。镜子里的人很陌生，陌生到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苏辰已经死了，在方舟基地，或者在那片荒野上。活着的，是一个叫“王”的司机。
他拎着一袋子罐头和水，回到车上。
老头靠在门边，没有看他。
苏辰发动了卡车，引擎的咆哮声打破了荒野的宁静。他没有停留，直接驶离了补给站，汇入那条通往未知的、危机四伏的南向公路。
……核心……损耗……79%……
……警告……结构……正在……崩溃……
脑海中，哀伤的意念再次响起。
苏辰没有回应。他只是开着车，看着前方。
蛛网已经张开，他这只猎物，才刚刚踏上最危险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