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海风带着咸腥味。
卡车在距离海岸线还有十几公里的地方彻底熄火。苏辰没有尝试修理。他拿上那袋补给,弃车,然后徒步。公路早已被沙土和疯长的植物吞噬,他只能沿着依稀可辨的路基,走向记忆中的坐标。
……核心……散热单元……故障……
……警告……温度……正在……临界……
他没有理会脑海中断断续续的警报。这具身体就像那辆卡车,随时会散架。他要做的,就是在彻底报废前,抵达目的地。
两天后,一个破败的渔村轮廓出现在海天之间。
这就是他记忆中的地方。只是记忆被时间蒙上了一层锈。码头上堆着烂掉的渔网和废弃的船壳,空气里除了咸腥,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腐烂气味。这里比他离开时更破败,也更……安静。一种不祥的安静。
村里唯一的砖房,是一家兼作杂货铺和旅店的小楼,招牌上的字迹已经剥落得无法辨认。苏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个女人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到动静,她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海风和生活刻满皱纹的脸。她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打量着苏辰。
“外地人?”她的嗓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住店。”苏辰把背包放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客满了。”女人重新趴了下去,懒得再多说一个字。
苏辰没有说话。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能量晶块,放在柜台上。晶块纯度很高,在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女人的动作停住了。她慢慢地抬起头,盯着那块晶石,呼吸的节奏变了。她伸出粗糙的手,把它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又在嘴里咬了一下。
“……二楼,最里头那间。”她把晶块塞进胸口的口袋,动作快得像怕人抢走,“钥匙在门上。先说好,只管住,没热水,没电,不管饭。”
“村里很热闹。”苏辰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没有立刻上楼。
“热闹?”女人嗤笑一声,开始擦拭一个看不出原色的杯子,“死人算不算?”
“我进来的时候,看到那边有新车辙。不像渔船用的。”
女人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重新审视苏辰。“你这人,很多事。”
“好奇。”
“好奇会死人的。”女人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柜台上,“那些不是你能惹的人。付了钱,就闭上嘴,安安分分待着,天亮了就滚蛋。这是忠告。”
苏辰又拿出了一枚小一点的能量晶块,推了过去。“买你的忠告。”
女人盯着那枚晶块,像是在评估风险和收益。过了十几秒,她一把将晶块扫进抽屉里。
“一个月前来的。”她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三辆黑色的车,看着就跟装甲壳子似的。从车上下来的,一个个都像冰块,不说话,也不跟村里人打交道。他们在村子东头那片空地扎了营,不许任何人靠近。”
“游客?”
“你见过背着枪‘旅游’的?”女人哼了一声,“他们很有钱,用晶块买通了村长,让他管好所有人的嘴。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找什么人。把村子周围都翻遍了。”
“找人?”
“对。他们拿着一张很旧的照片问过我。”女人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一个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样子。照片都黄了。我跟他们说没见过,他们就给了我这个。”她亮了一下手腕上一个崭新的银镯子,“让我如果看到像的人,就去告诉他们。”
苏辰的身体没有动,连最细微的肌肉都没有抽搐。
“你问完了?”女人把镯子藏回袖子里,“拿了钱,我的话也说完了。别再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想活下去的老太婆。”
“最后一个问题。”苏辰站起身,“村口那棵大榕树,还在吗?”
“榕树?”女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在。怎么,你还信那个?求它保佑你发财?”
苏辰没有回答。他转身上了吱呀作响的楼梯。
房间里一股霉味。他把门反锁,走到窗边。从这里,刚好能看到村口那棵巨大的榕树。它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的伞,覆盖了小半个村口。
……数据……分析……威胁等级……高……
……建议……立刻……撤离……
撤离?他才刚到。
苏辰等到夜色彻底笼罩了村庄。海浪拍打着沙滩,成为唯一的声响。他像个幽灵一样溜出旅店,避开所有可能的视线,潜入黑暗中。
榕树下比别处更黑。他凭着记忆,走到树干的东南侧,用手量了七步。然后,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把工兵铲,开始挖。
泥土是湿润的,带着植物根系的腥气。他挖得很小心,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每一铲下去,他都在戒备。戒备黑暗中可能出现的任何东西。
铲子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他停下动作,用手扒开最后的泥土。一个密封的金属盒子,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撬开锁扣,打开盒子。
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金条,和一叠叠用油纸包好的旧时代现金。现金可能已经没用了,但黄金,在任何时代都是硬通货。
他把金条和一小部分现金转移到自己的背包里。有了这些,他就有了喘息的时间。
就在他准备把空盒子重新埋回去的时候,一个极细微的光点,在树干的褶皱里闪了一下。
苏辰的动作僵住了。
那不是萤火虫,也不是水珠的反光。那是一个人造物。一个完美的、比米粒还小的圆形镜片,被巧妙地嵌在粗糙的树皮里,伪装得天衣无缝。
一个摄像头。正对着他脚下这片土地。
他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把空盒子放回坑里,用土埋好,甚至还找了些落叶铺在上面,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他做得不快不慢,好像根本没有发现那个窥探他的眼睛。
……警告……心率……17%……异常波动……
……肾上腺素……水平……激增……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转身往回走。
他没有回头。他知道,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一定有人在屏幕前露出了笑容。他们不是在漫无目的地搜索。他们是在等。等他这只兔子,自己钻进布置好的陷阱。
这张网,从他踏入这个渔村时,就已经收紧了。
回到旅店,楼下柜台后的女人已经不见了。苏辰走上楼梯,每一步都踩得很实。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把锁扣上。
他把背包里的金条倒在床上,冰冷的金属没有带来任何安全感,反而像是在嘲笑他。
他是个诱饵。一个用来钓出更大价值的诱饵。而他藏匿的这点“退休金”,就是那个该死的鱼钩。
他走到窗边,再次望向那棵榕树。黑暗中,它像一个沉默的巨人。
突然,村子东头,那片他从未靠近的营地方向,亮起了几道车灯。光柱划破夜空,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毫不掩饰。
它们的目标明确。
就是他所在的这栋小楼。
苏辰没有动。他只是看着那几道越来越近的光。
……核心……损耗……81%……
……结构性崩溃……不可逆转……
脑海中的哀鸣,与窗外逼近的引擎声,交织在一起。
他拉开背包,检查了一下那把从老刘那里“借”来的手枪,然后,他拿出了那个U-盘。
“火种”。
他把它握在手里。冰冷的触感,像握着自己的命运。
敲门声响了。不是旅店老板那种懒洋洋的敲击,而是用硬物,像是枪托,重重地砸在门上。
“咚!咚!咚!”
“王先生,”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我们老板想见你。或者,我该叫你……苏辰?”
他最后的身份,也暴露了。
苏辰走到门边,没有开门。
“让她自己来见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