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土坡后,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夜风吹得荒草簌簌作响,远处墓穴群的轮廓在月光下像蛰伏的野兽,影子被拉得扭曲而细长,仿佛随时会扑出。魏小七的轻骑队还在路上,我得赶在天亮前把计划掰碎了揉进每个细节里。
“大人,魏队带着三十骑抄了西、北两个出口,南坡的灌木丛能藏人,我让老陈带五个兄弟守着。”张三猫着腰凑过来,腰间的酒葫芦碰在石头上,发出闷响,像是被压抑的叹息。他原本是卖枣的,现在领口还沾着干涸的枣泥——这是他的伪装,也是我最信得过的眼线。那点暗红的污渍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凝固的血。
阿兰缩在我身后,单薄的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芦苇。她呼出的气拂过我后颈,带着一丝凉意,像露水滴在皮肤上。
她刚才那句话还在我耳朵里转:“身体里的人被藏起来了。”——三天前在郢都西市,她看着被控制的阿珠喃喃自语时,也是这句话。当时我以为她疯了,现在才明白:那些傀儡不是死物,而是活人被“塞”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我摸了摸腰间的秦剑,剑鞘上的云纹硌得手心发疼,指尖传来金属的冷意,像在提醒我这是一场活人与活人之间的厮杀。如果那些傀儡还有意识,我的剑每刺出一寸,都可能捅进某个活人的肺管子里。
“赵远山。”我回头喊那个铁塔似的汉子。他是我从军中挑的死士,脸上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此刻正攥着铁矛,矛尖在地上划出半寸深的沟,泥土翻卷,带着潮湿的腥气。
“等会进地宫,你护着阿兰。她要是出事,我扒了你的皮。”他没说话,只是重重点头,刀疤跟着抖了抖,像一道活过来的旧伤。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上回在栎阳救粮商,他为了挡箭断了两根肋骨,现在还没好利整。可这时候,我只能把最软的肋巴骨交给他。
远处传来马蹄声,沉闷而整齐,像鼓点敲在心上。魏小七的轻骑队到了。月光下,三十匹黑马像一团流动的墨,骑士们的皮甲泛着冷光,马鞍上的铜扣碰撞,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魏小七翻身下马,腰间的青铜剑磕在马鞍上,脆响惊飞了两只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划破寂静。“大人,出口全封死了,连只耗子都钻不出去。”他是我在河西之战带出来的兵,说话像敲梆子,“地宫入口的盗洞太小,骑兵进不去,我留了十人在外围策应。”我拍了拍他肩膀,掌心传来皮甲的粗糙与体温。
“等会听动静,要是里面喊‘撤’,立刻带人冲进来。”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回去——我知道他想问“要是您陷在里面”,但这崽子学精了,知道有些话不能问。
盗洞口的腐臭味更浓了,混着铁锈味直往鼻子里钻,像有根锈铁丝在搅动鼻腔深处。我摸出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红光往洞里照——洞壁上有新鲜的抓痕,指甲盖大小,边缘带着血丝,像是有人拼命往外爬过,指甲翻裂,血肉模糊。阿兰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指尖冰凉得像井水浸过:“他们……他们想逃。”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发着潮,“可骨头里有虫子,咬得他们动不了。”
我喉咙发紧,舌尖抵住上颚,压下那阵翻涌的恶心。系统突然在脑海里响起来,机械音带着点电流杂音:“检测到宿主对平民的共情值突破阈值,民心亲和力提升至80%。当前可激活‘安抚’技能,对受控者使用可降低其攻击倾向。”我攥紧火折子,火星子烫得指尖发疼,皮肤微微蜷缩。这系统总在紧要关头冒出来,倒也算及时。
“走。”我弯腰钻进盗洞,后背蹭着潮湿的泥土,霉味呛得人想咳嗽,肩胛骨被粗糙的土壁刮得生疼。爬了约十丈,头顶豁然开阔,空旷的回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已入地宫前厅。
地宫里的火把比昨晚更多了,照得四壁的青石板泛着冷光,火舌跳动,影子在墙上扭曲成鬼脸。那些青年男女还在跳,动作比昨晚更僵硬,膝盖弯成诡异的角度,像是被线牵着的提线木偶,关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他们的眼睛睁得老大,眼白里爬满血丝,可我分明看见有双眼睛在对焦——那是个穿麻布衣的少年,大概十六七岁,喉结动了动,嘴唇微微开合,像是在说“救我”。
“系统,安抚技能怎么用?”我在心里默念。“需与受控者建立直接眼神接触,持续十息,期间宿主需保持情绪稳定。”
少年又眨了下眼,睫毛抖得像蝴蝶翅膀,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我往前走了两步,赵远山的铁矛立刻横在我身前,金属的冷光映出他紧绷的脸:“大人,小心!”
话音未落,最前排的傀儡突然转身。他们的脖子转了一百八十度,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青灰色的脸上扯出诡异的笑,嘴角咧开,露出发黑的牙龈。有个穿红裙的姑娘率先冲过来,指甲长得像鹰爪,直往我咽喉抓来——她腕子上系着银铃铛,我昨晚在郢都西市见过,是卖糖葫芦的阿珠。
“阿珠!”我喊她名字,声音破了音,像撕裂的布。她的手顿了顿,铃铛“叮铃”一声,清脆得刺耳,可下一秒又更狠地抓过来。我侧身避开,后腰撞在青石板上,石头的冷硬硌得我倒抽冷气,掌心火辣辣地疼。
赵远山的铁矛横扫,把阿珠扫得撞在墙上,她却像没知觉似的,爬起来又扑过来,裙角拖过地面,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他们感觉不到疼!”阿兰尖叫,声音在石壁间回荡。
她缩在角落里,怀里死死抱着药囊,指甲掐进掌心,牙齿咯咯作响。可当她看见王伯跪地痛哭,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竟有泪水——和她哥哥死前一样——她猛地站起身,冲进人群,往傀儡嘴里塞药:“醒过来!求你们醒过来!”
更多傀儡围上来,我后背贴紧石壁,剑鞘砸在一个老者的太阳穴上——那是常给我送炊饼的王伯,他额头肿起老大的包,皮肤下渗出血丝,却还在笑,嘴角咧到耳根,笑声干涩如砂纸摩擦。我的心跳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耳膜嗡嗡作响,余光瞥见赵远山的铁矛尖上挂着碎肉,全是血,可那些傀儡还在往前涌,像潮水似的,脚步拖沓,发出“嗒、嗒、嗒”的闷响。
“系统!安抚技能!”我在心里吼。“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值85%,需降至70%以下。”
我咬着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漫开,咸腥中带着铁锈味。我强迫自己回忆栎阳城外那片麦田——金黄的穗子在风里摇,阿娘坐在田埂上喊我吃饭,炊烟袅袅,蝉鸣阵阵……心跳渐渐回落,掌心的冷汗也止住了。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值降至68%,可使用“安抚”技能。】王伯的手抓住我衣襟,指甲刺破皮肤,疼得我打了个激灵。他浑浊的眼珠里突然闪过一丝清明,我趁机死死盯着他:“王伯,是我,杨端。您前日还说要给我留糖饼,记得吗?”他的手松了松,指尖微微颤抖。系统提示音响起:“安抚成功,目标攻击倾向降低50%。”
王伯突然跪在地上,哭出了声,眼泪混着青灰色的黏液往下淌:“端小子……他们往我心口塞虫子……我动不了……”
“赵远山!抓住他!”我吼道。赵远山冲过来,用铁矛杆把王伯捆在柱子上——这是公孙芷教的,用麻绳勒住蛊虫聚集的“命门穴”能暂时制住他们。
可更多傀儡涌上来,我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湿透的衣料贴在皮肤上,凉得发麻。突然,一阵熟悉的佛号声在头顶炸响:“洒家来也!”一道金光劈下来,我抬头看见鲁智深的残魂虚影,九股托天禅杖抡得虎虎生风,带起的风压吹得火把剧烈摇晃,光影乱舞。那些傀儡被禅杖扫到,立刻像断线的风筝飞出去,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砰”声。
他的脸还是记忆里的浓眉大眼,酒气混着檀香味扑面而来:“鸟官儿,洒家在梁山时最见不得欺负百姓的腌臜货!”我趁机抽出剑,砍断几个傀儡的脚筋——他们现在有痛觉了,惨叫声此起彼伏,像野兽哀鸣。
阿兰举着药囊冲过来,往傀儡嘴里塞公孙芷配的“醒神丹”,声音带着哭腔:“醒过来!求你们醒过来!”
地宫里突然响起刺耳的哨声,像指甲刮过石板。白骨先生从阴影里走出来,白骨法杖上的骷髅头眼睛泛着红光,他的白长袍沾着血,咧开嘴笑:“好个秦吏,倒会借梁山的鬼。”他手腕一抖,法杖上掉下来几十只血红色的蜘蛛,指甲盖大小,八条腿上沾着黏液,爬行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尝尝我的血蛛蛊,咬一口,骨头都得化成水。”
血蛛“唰”地扑过来,我挥剑乱砍,可蜘蛛太小,根本砍不着。赵远山的铁矛上沾了几只,他低头看腿——小腿肌肉正微微塌陷,皮肤下泛起诡异的青白色。“大人……骨头……像要化了!”他声音发颤,矛杆“当啷”掉在地上,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地宫里回荡。阿兰尖叫着躲到我身后,药囊里的药丸撒了一地,滚到石缝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芷儿!”我吼了一嗓子——公孙芷说过会在附近接应,她要是再不来,我们都得喂蜘蛛。一阵药香混着风扑进来,苦中带辛,像烈酒入喉。公孙芷从盗洞钻进来,发间的药囊晃得叮当响,她手里举着个陶瓶,往地上一摔,白色烟雾腾地升起,带着灼烧感扑上脸颊。“这是艾草、雄黄、蟾酥配的,蜘蛛怕这个!”她的声音带着我熟悉的镇定,像从前在栎阳医馆里,给难产的农妇接生时那样,冷静得让人安心。血蛛遇烟立刻蜷成一团,掉在地上抽搐,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我趁机冲过去,剑架在白骨先生脖子上,金属的冷意贴上他的皮肤:“你到底是谁?”他抬头看我,眼眶里的红光更盛:“楚王熊槐第七子,熊彻。你们秦人占我郢都,杀我族人,这地宫底下埋着三百楚卒的骸骨,每根骨头里都养着蛊——”他突然大笑,笑得咳嗽起来,痰音混着血沫,“你以为抓了我就完了?楚地的旧贵族,比这地宫里的骨头还多!”
地宫突然剧烈震动,头顶的青石板簌簌往下掉,碎石砸在肩头,火把一根根熄灭。白骨先生的法杖重重砸在地上,地面裂开几道缝,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白骨,森白如林,散发出腐朽的腥气。
系统又响了:“检测到地宫即将塌陷,触发吴用残魂推演。”我眼前闪过无数画面:青石板的裂纹走向、白骨的分布、盗洞的位置……最后定格在东南角的一道暗门。吴用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东南角有密道,可通地宫外三里的枯井。”
“撤!”我抓住阿兰的手腕,她的皮肤冰凉,脉搏微弱,“赵远山,背王伯!芷儿,跟着我!”
魏小七的轻骑队已经冲进来了,火把照得地宫亮如白昼,热浪扑面。我回头看了眼白骨先生,他正往暗门里钻,我挥剑砍断他的袍角,布料撕裂声清脆刺耳。他回头冲我笑:“秦吏,等着吧,楚人的怨气,够你喝一壶的。”
暗门“轰”地关上,地宫顶部的石板开始大块掉落,砸地声如雷。我们连滚带爬钻出盗洞,刚跑到安全区,就听见身后传来闷响——地宫塌了。
魏小七擦了擦脸上的土,喉结动了动:“大人,抓住了十七个傀儡,都喂了醒神丹……”他低下头,声音轻了,“白骨先生……钻进暗门,我们……没追上。”
我没看他,只摸了摸腰间的剑,剑穗被血蛛咬得破破烂烂,丝线垂落,像断了的经脉。“他跑不远。”阿兰突然晕了过去,公孙芷接住她,手指按在她颈侧:“只是累着了,睡一觉就好。”她抬头看我,眼里映着火光,像两簇不灭的灯。我望着地宫的废墟,火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像一道无法摆脱的宿命。风里飘来淡淡的血腥味,混着腐骨的气息,钻进鼻腔,久久不散。
系统在脑海里提示经验值上涨的声音,我却听不真切。“这还只是开始。”我对着夜风说。
远处,郢都的更夫敲了三更,梆子声悠悠传来。我摸了摸阿兰的药囊,里面还剩半颗醒神丹,泛着淡淡的绿光,像萤火。
等她醒了……我压下心里的念头——阿兰说的“身体里的人”,会不会也包括她自己?转身走向营地时,月光照在剑刃上,映出我紧绷的脸。
楚地的阴影,该见见秦吏的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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