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营帐的布帘时,我正蹲在阿兰的草席边。她的睫毛动了动,像只被雨水打湿的蝶,在昏暗中微微颤着,沾着一粒夜露般的光。醒了。公孙芷的手从她腕间收回来,药杵在陶钵里碾出细碎的响,砂石相磨,如虫啮枯骨。她熬了三夜的朱砂安神汤还冒着热气,药香混着营外篝火的焦味钻进鼻腔,苦中带腥,像烧焦的蛇蜕。我喉结动了动,指尖几乎要碰到阿兰的手背——这是第三日了,醒神丹的绿痕终于从她脖颈退到耳后,像片被风吹散的苔藓,在昏黄油灯下泛着微光。
阿兰的眼睫又颤了颤,黑眼珠慢慢浮上来,像井底浮起的一滴墨。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掐进我皮肤里,留下四道月牙形的红痕,触感尖锐而冰冷:骨头...好多骨头在喊我名字...声音哑得像破风箱,每一个字都刮着喉咙,仿佛有碎骨在肺里翻滚。
我按住她的手,掌心传来她脉搏的急跳,像被困的雀鸟扑翅:别怕,那些蛊虫都烧了。她盯着我,瞳孔慢慢聚焦,呼吸从急促转为颤抖。秦吏大人...她突然哭了,眼泪顺着鬓角流进草席,洇出深色的圆斑,湿意蔓延,像春泥渗水,我记起来了...他总说我是楚人的影子,可我连影子都算不上...他给我喝的药里有蛆虫,我亲眼见他在楚宫废墟里,给负刍王子递过染血的绢帛
负刍?我脊梁骨一凉,仿佛有冷风顺着脊椎爬上来,寒意直透后脑。那是楚王熊悍的弟弟,两年前在陈城自立为君,秦人正头疼如何收拾这个跳梁小丑。阿兰抓住我袖口,指尖冰凉,布料在掌心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他说要唤醒楚怀王的骨灵,说当年秦将白起烧楚陵时,有具骸骨被巫祝用九根青铜钉钉在椁底...他在楚王陵旧址设了祭坛,用活人血祭...
营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夜露,甲叶碰撞声如冰珠落玉盘。魏小七掀帘进来,火光在他铁甲上跳跃,映出他眉骨的阴影:大人,密探张三送急报——楚王陵方向今夜有异常火光,守陵的老卒说听见鼓声,像...像当年楚军祭旗的鼓。那鼓声沉闷,仿佛从地底传来,震得人胸口发闷。
我站起身,腰间的剑穗扫过阿兰的手背,麻线拂过皮肤,微痒如蚁行。系统在脑内叮地一响,刑狱判断属性开始发烫,像块烧红的铁贴在太阳穴,灼得我眼皮直跳。眼前浮现出阿兰记忆里的断片:青石板下的青铜钉泛着幽绿铜锈,白骨先生念咒时唇齿开合如蛇信吞吐,郢都地图上楚王陵的位置被血渍晕染。系统推演结果:楚王陵西侧殉葬坑,概率87%。机械音刚落,权谋算计属性条突然涨了一格,92的数字在视网膜上跳动,像心跳的倒影。
魏小七,点三十轻骑,带火把和麻绳。我解下外袍扔给公孙芷,布料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带着体温的余热。她没接外袍,反而拽住我腰带,指尖凉得像雪水,勒得皮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小心蛊虫。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我新制的辟蛊散在你箭囊夹层里,入夜前服下,可护心脉。
我握了握她的手,触感如握寒玉,转身出帐。夜风吹得篝火噼啪响,火星四溅,落在发梢上,烫出一缕焦味。魏小七的马已经备好了,鞍鞯上挂着带鞘的环首刀,刀柄缠着旧布,握上去粗糙而踏实。
楚王陵在郢都东三十里,荒草齐腰,露水浸透了靴筒,湿冷顺着脚踝爬升。我们摸黑到陵前时,月光正爬过残损的石兽,兽口残缺,却似仍在低吼。魏小七勒住马,压低声音:大人,前面有火光。他的呼吸喷在马颈上,腾起一缕白雾。透过齐肩的野艾,能看见陵冢下的土坡上堆着柴堆,七盏青铜灯围成北斗形状,火苗幽蓝,摇曳如鬼眼。
白骨先生站在中间,身上的黑麻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袍角金线在火光下闪出蛇鳞般的光。他脚边跪着七八个被剥了上衣的活人,后颈插着三寸长的骨签,皮肉微微隆起,像有东西在下面蠕动。以血为引,以骨为媒——他的声音像刮过瓦罐的竹片,刺耳而干涩,每吐一个字,火光便暗一寸,怀王在上,楚魂归位!
系统突然警报:检测到大规模蛊毒波动,建议触发水浒残魂。我摸向怀里的虎骨坠——这是上次打方腊残部时捡的,据说沾过武松的血。指尖刚碰到骨坠,一阵热流从丹田冲上头顶,血脉如沸,耳中嗡鸣不止。
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得清晰,连白骨先生袍角的金线绣纹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腐土与陈年骨粉混合的腥气。武松残魂激活。系统音未落,我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暴喝,像闷雷劈开云层,震得野艾簌簌抖落露水。跪着的活人突然颤抖起来,骨签噗地从后颈弹出,落地时还沾着血丝,像断了的虫足。白骨先生的法杖当啷落地,他转头看我,眼里的红光第一次出现慌乱,瞳孔收缩如针尖。
冲!我抽剑砍断挡路的野艾,草茎断裂处渗出乳白汁液,气味辛辣刺鼻。魏小七的轻骑跟着冲上去,马蹄踏碎枯枝,惊起夜鸟扑棱棱飞向残月。柴堆被马蹄踢得四散,青铜灯滚进草丛,火苗溅起,点燃了干草,噼啪声中夹着骨灰飞扬的簌簌声。
白骨先生转身就跑,却被我一剑刺穿左肩,剑锋入肉时发出“噗”的闷响,血如墨菊绽开,浸透黑麻袍。他倒在土坡上,喘息如破风箱,咳出的黑血在月光下泛着油光。你们以为赢了?他咳着,手指痉挛着指向陵冢,真正的白骨,才刚刚醒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风中残烛,怀王的骨灵,会啃光你们的肝——话音未落,他的瞳孔突然扩散,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喉间发出“咯”的一声轻响,再无声息。风掠过空荡的祭坛,吹得残灰打着旋儿扑上我的靴面,灰烬沾在皮甲上,带着余温。
我蹲下身探他鼻息,指尖触到的只有凝固的寒意,像摸到一块埋在土里的冷石。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火把的光影在断碑上晃动。大人!魏小七的声音压得极低,那些被骨签插的活人,后颈都有个虫洞。他用刀尖挑开一个人的衣领,我看见皮肤下有条青虫在蠕动,青灰色,节肢分明,每动一下,皮肉便微微隆起。
烧了。我扯下他的披风扔进柴堆,布料落地时发出“呼”的一声,火势腾地窜起,映得陵冢上的断碑泛着红光,石缝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我蹲在火边翻白骨先生的行囊,最底下有卷残破的帛书,边角染着暗褐色的血,触手黏腻。展开一看,第一行字就让我心跳漏了半拍——楚怀王嫡孙熊稷,隐于吴越勾吴山。
大人!魏小七突然喊我,您看!他指着陵冢后的断崖,月光下能看见半截坍塌的地宫入口,石墙上刻着楚宫影卫四个篆字,笔画深陷,像是用血刻成。火光在断碑上跳跃,映出“楚宫影卫”四个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藏在石缝里窥视。
就在我凝神细看时,脑中“叮”的一声——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民心亲和力突破90,解锁技能民心安定:可通过三日施政使治下百姓对秦法认可度提升20%。我把帛书塞进怀里,火光照得我脸发烫,心口被那卷帛书硌得生疼。
远处传来雄鸡打鸣,郢都的方向已经泛起鱼肚白,晨风带着湿气拂过面颊。魏小七的手下正在清理现场,被解救的百姓缩在篝火边,有个老妇正用秦半两买士兵的炊饼——这是三天前他们还宁肯饿肚子都不肯接的东西。魏小七,我翻身上马,皮革鞍鞯发出熟悉的吱呀声,你带十个人留着接管陵邑,剩下的跟我回郢都。
大人要去哪?他牵着马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疑虑。我摸了摸怀里的帛书,晨风掀起我的衣摆,猎猎作响:去吴越。
回营的路上,公孙芷站在营门口等我。她的发梢沾着露水,手里端着碗还冒热气的汤,袅袅白气拂过她的脸颊,映出她眼下的淡淡青影。我接过汤碗,陶壁温热,烫得指尖微红。瞥见她身后阿兰正帮伤兵裹纱布,动作比前日利落了许多,手指虽仍微颤,却稳稳地打着结。
营外传来敲梆子的声音,是新上任的里正巡夜,木槌敲在竹筒上,节奏沉稳。火光映在她低垂的睫毛上,像秋夜的霜。我忽然想起渭水阅兵的事,喉头一紧——那不仅是军演,更是朝堂博弈的开端。
魏小七说得对,咸阳不能不去。我低声说,明日我要去趟咸阳。
她抬头看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做什么?
秦王要在渭水阅兵。我喝了口汤,热得舌头直伸,药味混着姜辣在口中炸开,听说有人要献燕地舆图。
她的手顿了顿,汤勺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叮。我笑了笑,把碗递给她。东边的天彻底亮了,郢都的城墙上,新挂的秦字旗正猎猎作响,布帛翻卷声如战鼓余音。
怀里的帛书硌着心口,上面熊稷两个字像两枚钉子,扎得我睡不着觉——楚地的阴影,果然还没散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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