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每一道气流都像裹着碎冰的鞭子抽打面皮。我勒住马缰,眯眼望向远处那片被雪覆盖的荒原——灰白交杂的天地间,雪浪翻涌,仿佛大地正在无声地喘息。燕地的天,灰得像一块浸了水的粗布,低低压着,连呼吸都变得滞重。脚下的官道早已被风雪掩埋,唯有几根歪斜的界碑还倔强地露了出来,木身皲裂,边缘结着厚厚冰壳,上面“燕境”二字已被风霜蚀得模糊不清,指尖拂过,只触到粗粝的刻痕与刺骨的寒。
可我知道,太子丹就在这片雪原深处。
赵远山已将密信送至王翦大营,秦军主力南下牵制燕军的部署正在展开。但太子丹没等大军开拔,便已悄然北逃——他要去辽东,联络匈奴。那封密信里的“即刻起兵”,不是虚张声势,而是他最后的赌注:若荆轲刺秦失败,便引胡骑南下,断我粮道,乱我后方。而我,必须在他完成这步棋前,斩断他的手。
“大人,前方探路的斥候回来了。”李崇策马靠前,眉毛上结着冰霜,声音冻得发颤,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细霜,挂在胡须上簌簌作响。
我点头,一名黑衣探子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靴底踩碎一层薄冰:“回禀大人,三日前,有赵国旧贵族的车队经代郡北上,沿途贿赂守将,伪装成商队。属下追踪至涿鹿山口,发现他们与一队披狼皮的匈奴使者密会,交接时用的是匈奴左贤王的火漆印。”他说话时,双手颤抖,不是因冷,而是因紧张——那火漆印上狼首狰狞,烙在羊皮上时,竟发出“滋”的一声轻响,仿佛活物低吼。
我心头一沉。
赵国已灭,其残部流散边境,素与匈奴暗通款曲。太子丹竟能借旧贵族之手搭上匈奴,此局不可谓不毒。一旦匈奴铁骑南下,哪怕只是袭扰边境,也会迫使王翦分兵回防,整个北伐战略将被打乱。更可怕的是——这不只是燕国的反抗,而是一场旧贵族与外族联手对抗变法强秦的阴谋。若放任不管,六国余孽皆会效仿,天下永无宁日。
“走山路。”我咬牙下令,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带着铁锈般的冷意,“官道必有伏兵,我们绕道飞狐岭。”
李崇皱眉:“可那边是林莽深谷,冬日积雪过膝,连猎户都不敢进。”
“正因如此,他们想不到我们会走那里。”我望向远处雪峰如刃的山脊,风卷雪雾,山影在灰暗天光下如巨兽伏卧,“太子丹要的是速度与隐蔽,他也会走小路。我们要比他更快、更狠。”
队伍调转方向,扎进风雪之中。七日跋涉,人马几近崩溃。粮草将尽,士卒手指冻得发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靴底与雪地粘连,拔起时发出“咯吱”闷响。第三夜,暴风雪骤然加剧,天地混沌一片,风声如万马奔腾,又似群鬼夜哭,连马嘶都被风吞没。雪粒打在脸上,已不只是痛,而是麻木的灼烧感。
就在我几乎下令扎营避雪时,识海中忽地一震——仿佛有巨锤砸中天灵,耳膜嗡鸣,眼前闪过血光。
【警告!前方十里山谷,杀意汇聚,伏兵环伺!】
是林冲!那一瞬,我仿佛看见雪夜里伫立的八十万禁军教头,披甲执枪,目光如电,铁甲上凝着未化的霜,枪尖滴落的不是血,是寒露。他的残魂自水浒而来,曾历经高俅陷害、风雪山神庙,对阴谋杀局的感知深入骨髓。
我猛地抬手:“停!所有人下马,牵马绕行左侧断崖!”
副将惊问:“大人,前方明明是捷径——”
“那是死路!”我低吼,喉头泛起血腥味,“山谷两侧坡陡雪厚,正是伏兵绝佳之地!若我们贸然进入,只需滚石檑木齐下,全军覆没!”
众人骇然,依令行事。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风势稍缓,遥望那山谷口,积雪之下竟埋着数排箭簇寒光——黑铁箭头斜插雪中,如蛰伏的毒蛇,只待猎物踏入便骤然暴起。
我靠在冰冷的山岩上,喘着粗气,岩石的寒意透过铠甲渗入脊背,却压不住胸中燃起的那团火。林冲的残魂渐渐淡去,只留下一句低语:“兄弟……莫重蹈我覆辙……”
我握紧腰间香囊,公孙芷给的那缕药香在风雪中几乎散尽,却仍有一丝温热贴着胸口,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火。
“我不会。”我喃喃道,“这一次,我要亲手把乱臣贼子,钉进历史的棺材。”
终于,在第十三日黎明,我们抵达辽东边陲的赤谷峡。此处两山夹峙,仅容一车通行,风声在谷中回旋,如呜咽的笛。我取出吴用残魂留下的《六韬》残卷,羊皮卷边角焦黑,墨迹斑驳,指尖摩挲时,仿佛能听见那智多星在耳畔低语。结合地形反复推演,终定下计策。
“传令下去,放出消息:咸阳使者已携太子丹首级返程,秦王大赦燕地降卒。”我冷眼扫过亲信,“让这消息,必须传到太子丹耳中。”
副将迟疑:“若他不信?”
“他会信。”我冷笑,“人一旦逃亡太久,最怕的不是追兵,而是绝望。只要他觉得安全了,就会松懈。而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当夜,我在峡谷高处布下三重弓弩手,火油罐藏于乱石之后,指尖划过陶罐粗糙的表面,能嗅到浓烈的油脂味。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将整条峡谷化为炼狱。
次日清晨,雪停了。天边泛起铁青色的光,山谷静得可怕,连雪落之声都清晰可闻。忽然,远处雪地上出现一行脚印,由远及近,越来越密,每一步都陷得极深,像是负着重担。
我的心跳,也随那脚步声,一点点加快。
来了。
我缓缓抽出佩剑,剑锋划过鞘口,发出一声清越龙吟,寒光映着雪野,如霜月落地。
只要太子丹踏入此谷——这一次,他插翅难飞。夕阳熔金,雪原如血。
太子丹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谷口,踉跄而行,披着染血的狐裘,身后仅剩三五亲随,个个形容枯槁,眼神涣散。他抬头望见峡谷两侧寂静无声,嘴角竟浮起一丝苦笑:“咸阳使者……已携我首级返程?呵……秦人果然狡诈。”
可笑的是,他竟信了。
我伏在崖顶,手指缓缓收紧,指甲嵌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风雪止歇,天地清明,这赤谷峡仿佛被时间冻结,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将这乱世执念,彻底埋葬。
“放箭!”
火矢划破长空,如流星坠入幽谷,点燃了空气中的油脂味。刹那间,三重弓弩齐发,箭雨倾泻而下,封住退路;乱石后火油点燃,烈焰腾起,浓烟滚滚,将整条峡谷化作绝地。热浪扑面,焦臭与血腥混杂,耳畔是惨叫、哀嚎、骨骼碎裂的闷响。
燕兵惊叫四散,未及反应,已有数十人倒于血雪之中。
太子丹双目圆睁,怒吼:“中计了!快撤——!”
可退路已被火墙封锁,前路是万箭待发的绝壁。他拔剑四顾,终知大势已去,眼中闪过绝望与癫狂,猛地将剑锋转向脖颈!
“住手!”我纵身跃下高崖,踏着滚石疾冲而下,碎雪在靴底炸开,寒风灌入喉管,如刀割肺。一掌击飞其剑,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他手腕,皮肤接触的瞬间,能感受到他脉搏的狂跳与冰冷的汗。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他挣扎嘶吼:“你懂什么!我为燕国存续,为天下抗暴秦——”
“抗秦?”我冷笑,从他怀中搜出那封以匈奴狼纹火漆封印的密函,火漆触手冰凉,狼首纹路狰狞。抖开一看,字字如刀:“一旦秦军北伐,左贤王率三万骑自雁门南下,断其粮道,共分河北之地。”我将信甩在他脸上,“你勾结胡人,引外族入中原,还敢谈存国?你这是亡国!”
太子丹面如死灰,瘫坐雪中,喃喃道:“我只是……不想做亡国之君的儿子……”
我不再看他,挥手命人将其锁拿押下。
就在此时——
“轰隆!”一声巨响自谷外炸开!积雪崩塌,马蹄如雷,一支黑甲铁骑破雪杀至,旌旗猎猎,上书一个猩红的“樊”字!风卷旗角,发出“啪啪”脆响,如鞭抽魂。
为首之人披重铠,执长戟,面容狰狞如鬼,正是叛将樊於期!他战马冲入火阵,蹄下溅起熔雪与血浆,热气蒸腾,铠甲上火苗跳跃,他却浑然不惧,一手护住太子丹亲随,一手长戟横扫,竟硬生生劈开一条血路!
我瞳孔骤缩。
樊於期!
此人原为秦将,因得罪权贵叛逃燕国,如今竟亲自率军来援,显然是早有预谋。他不仅是个败将,更是这场旧贵族反扑的真正利刃!
“樊於期!”我提枪跃上高岩,声震山谷,“你背叛秦国,弃袍泽于不顾,今日还敢现身?!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他仰头望来,眼中燃着焚尽一切的恨意:“齐骁!你不过一介胥吏,也配谈忠义?商鞅变法,毁了多少老秦人家族?我樊氏三代镇边,说灭就灭!你们这些新贵,根本不配执掌秦国!”
话音未落,他策马冲来,戟光如电,直取我咽喉!我横枪格挡,金铁交鸣,震得双臂发麻,虎口崩裂,温热的血顺着枪杆滑落。
十余合过去,我渐感吃力。雪地湿滑,铠甲沉重,而他却越战越勇,仿佛要将一生怨愤,尽数倾泻于我。
“撑不住了……必须突破极限!”我在心中怒吼。
就在此刻,识海轰然震荡!
【残魂共鸣触发——鲁智深,登场!】
一股狂暴佛怒自灵魂深处爆发,我仿佛看见那花和尚立于雪峰之上,赤手碎碑,怒目金刚,袈裟猎猎如火。一股蛮力涌入四肢百骸,枪势骤变,由巧转猛,由守转攻!
“给洒家——死罢!”我喉间竟发出一声不属于自己的咆哮,长枪如龙出海,携万钧之势,直贯樊於期胸膛!
“噗——!”
枪尖自其背脊透出,鲜血喷涌,染红白雪。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颤动:“你……究竟是谁……”
“我是秦国的刀。”我冷声低语,拔枪,任其尸身轰然倒地,雪地溅起血雾,如绽开一朵猩红之花。
风停了。
血还在流。
我拄枪而立,喘息如牛,鲁智深的残魂缓缓消散,只留下一句回荡心间的禅语:“杀生为护生,斩业不斩人……”
我望向远方。雪原无垠,暮色四合。太子丹已被押入囚车,樊於期伏诛,阴谋揭破。这一路风雪追击,终于落幕。
我低声喃喃,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这片苍茫天地听:
“这一路,终于结束了。”
可我知道——
咸阳的政局未定,燕国的余波未平,而那封密信背后,或许还藏着更深的黑幕。
雪,又开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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