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碾过栎阳城外的黄土官道,扬起一道浑浊的尘龙,在斜阳下翻卷如雾。
脚下的木板随着马蹄节奏微微震颤,每一次颠簸都像敲在心口,将这座我生活了十数年的小城远远抛在身后。
风裹挟着沙砾拍打车帘,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带着关中特有的干燥与粗粝,钻进衣领,刮得脖颈微痛。
县令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沉甸甸的嘱托,仿佛还烙在我的肩上,压得我呼吸都变得滞重。
“你这一去,不只是为了栎阳,更是为了秦国新政能否推行天下。”这句话,比千钧巨石还要沉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杨端,一个不久前还在为生计发愁的普通县吏,如今却身负如此重任,与大名鼎鼎的钦差将军王贲同行,奔赴帝国的心脏——咸阳。
马车内,王贲将军闭目养神,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如同刀削斧凿,古铜色的皮肤上刻着深沟般的皱纹,连眉骨的阴影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车厢里弥漫着皮革、汗味与铁甲锈蚀混合的气息,那是征战一生的将军身上挥之不去的印记。
我屏息静坐,不敢打扰,只能悄悄掀开车帘一角,任一道刺目的夕光斜射进来,灼得眼角发酸。
窗外,枯黄的野草在风中伏倒,远处农夫吆喝声隐约可闻,牛铃叮当,夹杂着孩童的嬉笑,又被车轮声碾碎在身后。
我的视线却并非落在风景上,而是凝视着眼前凭空浮现的淡蓝色光幕——那是我最大的秘密,如寒夜萤火,幽幽浮动在意识深处。
就在我们车队启动的那一刻,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我脑中响起:
“系统提示:任务更新。”
“【高层任务】:咸阳旧贵渗透调查。”
“任务描述:栎阳县吴广一案仅为冰山一角,其背后牵扯到咸阳旧有贵族势力。新法推行,触动了他们的根本利益,他们正试图通过各种手段阻挠变法。请宿主在抵达咸阳后,深入调查,查明吴广真正的幕后主使,并设法阻止其干扰变法进程的阴谋。”
“任务时限:15日。”
“任务奖励:‘民心亲和力’ 1。”
十五天。
我的心跳猛地一缩,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白痕。
在咸阳那个龙潭虎穴里,要在短短十五天内扳倒一群根深蒂固的旧贵族?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那个“民心亲和力”的奖励,听起来虚无缥缈,却又让我隐隐觉得,这或许比任何金银财宝都更加重要——它像某种古老律令的回响,低语在我血脉深处。
我深吸一口气,关掉了光幕,将目光投向了前路漫漫的西方。
风更冷了,吹得车帘猎猎作响,像战鼓的余音。
咸阳,我来了。
数日的颠簸后,一座雄伟到令人窒息的巨城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城墙高耸入云,仿佛一道黑色的山脉横亘在大地上,墙体上每一块巨石都像是诉说着帝国的威严与历史。
日光洒在城头,映出青铜箭楼的冷光,守卒的甲片如鱼鳞般闪动,远处传来的鼓角声低沉而规律,一声声敲进胸腔。
这便是咸阳。
进入城门,与栎阳的质朴和喧嚣截然不同,这里是一种秩序井然的繁华。
宽阔的驰道上,车马如龙,每一辆马车都装饰得极为华丽,铜铃清脆,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稳的“辘辘”声。
驾车之人与护卫皆是气势非凡,甲胄锃亮,步伐整齐,连马匹都神骏异常,鼻息喷出白雾,蹄铁敲击地面如战鼓点兵。
路边的行人,无论男女,身上穿的都是我从未见过的锦缎丝绸,随风轻摆,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玉佩相击,发出清越的叮咚声,如同庙堂雅乐。
他们神情淡漠,步履从容,眼中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仿佛脚下的土地本就属于他们。
我甚至看到几个孩童在街边追逐,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料子比栎阳县令的官袍还要好,笑声清脆,却让我心头一紧——这笑声里没有苦难,只有无知的天真。
我心中暗自凛然:这里的人,怕是比栎阳的恶霸更难对付。
栎阳的恶霸,他们的恶是写在脸上的,而这里的人,他们的刀,都藏在笑容和华服之下。
车队没有在城中停留,径直驶向钦差府。
那是一座宏伟的府邸,虽不如王宫,却也处处透着庄重与威严。
朱漆大门,铜钉如星,门前石狮怒目圆睁,仿佛能吞下一切不安分的灵魂。
刚一安顿下来,王贲将军便派人召我过去。
“杨端,”他坐在主位上,目光如炬,声音低沉如闷雷,“咸阳不比栎阳,此地盘根错节,水深得很。你初来乍到,行事务必谨慎。今晚我将在府中设宴,招待一些朝中同僚,你以我‘临时参议’的身份列席。多看,多听,少说。”
“喏。”我恭敬地应下,指尖触到案几冰凉的漆面,微微一颤。
临时参议,这身份不高不低,既能让我名正言顺地出现在宴会上,又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王贲将军当真是用心良苦。
正当我准备告退时,一个身着青色儒衫的青年文士从侧厅走了出来,他手中捧着一卷竹简,脚步轻缓,竹简边缘微微磨损,显是常翻阅之物。
当他抬起头,看到我时,我们两人都愣住了。
他的面容清瘦,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结之气,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像暗夜中不灭的星火。
我认得他,或者说,我认得他与某个人极为相似的眉眼。
“杨……杨主吏?”他试探着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竹简边缘。
我心中一动,想起了在栎阳时常与我探讨案情的公孙芷,她的眉眼与此人有七分相似。
“阁下是……公孙氏?”
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随即化为惊喜:“在下公孙衍,芷儿是在下的族妹。之前听闻她在信中提及,栎阳有一位断案如神的杨主吏,屡破奇案,没想到竟是你。我们还能在这儿碰面,当真是有缘。”
公孙衍!
我脑中立刻浮现出关于他的信息。
此人曾是朝中的低阶言官,为人刚正不阿,因在新法推行之初,直言上书弹劾某位阻挠变法的宗室大臣,结果被一贬再贬,几乎断了仕途。
没想到,他竟被王贲将军启用,看样子是随将军复职有望。
“原来是公孙兄,”我拱手为礼,心中多了一丝暖意,“芷姑娘聪慧过人,在栎阳时帮了我不少忙。”
“芷儿总说你心思缜密,异于常人,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公孙衍走上前来,低声说道,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耳膜,“杨兄,咸阳风波诡谲,你此次随将军前来,必定身负重任。那些旧贵之人,阳奉阴违,手段狠辣,万事小心。”
“多谢公孙兄提醒。”我重重点头,掌心微微出汗。
在这陌生的咸阳城,能遇到一位立场明确的旧识,无疑是一件幸事。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幕降临,钦差府灯火通明。
我换上了一身合体的深色袍服,丝料贴肤微凉,袖口绣着暗纹,行走间几乎无声。
跟在王贲将军身后,走进了宴会大厅。
厅内早已是宾客云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环佩叮当,酒香混着熏香缭绕,连呼吸都变得粘稠。
这些人的气度,远非栎阳那些地方官吏可比。
我谨记王贲将军的叮嘱,安静地坐在末席,眼观鼻,鼻观心,只默默观察着场中的一切。
宴会过半,酒酣耳热之际,终究还是有人将目光投向了我这个陌生的面孔。
一位须发皆白,身着紫色朝服的老者,端着酒爵,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
他身后跟着几位同样气度不凡的中年官员,脚步整齐,如影随形。
“这位便是王将军从栎阳带来的少年英才吧?”老者笑呵呵地开口,但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嘴角上扬,眼神却如冰锥般冷冽。
我立刻起身,拱手道:“不敢当,下官杨端,见过宗正大人。破案全赖将军神威,下官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
“呵呵,杨参议不必过谦。”宗正身旁一位官员皮笑肉不笑地接口道,声音尖细如针,“听闻栎阳如今正在推行新法,丈量田亩,统一税制,不知杨参议在基层,对此新政有何看法啊?”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递了过来。
我端起面前案几上从未碰过的酒爵,指尖触到那冰冷的青铜,寒意直透骨髓。
我用拇指缓缓摩挲着爵壁上的饕餮纹,沉吟片刻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众人,缓缓开口道:
“诸位大人皆是国之栋梁,所思所虑,关乎社稷天下。杨端人微言轻,不敢妄议国策。”
我顿了顿,让那短暂的沉默如丝线般拉紧空气。
“下官只知一事,在栎阳时,我曾见过易子而食的惨状,也见过流离失所、卖儿卖女的百姓。他们不懂什么叫礼法,也不懂什么叫德行。但新法推行后,我看到那些分到田地的农夫,脸上有了笑容,眼中有了希望。”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厅中的喧闹。
“圣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下官愚见,百姓只有先吃饱了饭,穿暖了衣,才懂得何为礼义廉-耻,才能成为我大秦的顺民良人。至于新法是好是坏,我想,百姓的肚子,应该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
话音落下,整个大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宗正和他身边几位官员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们显然没想到,我这个看似不起眼的“临时参议”,竟敢用如此直白甚至有些粗鄙的“百姓肚子”来回应他们关于“国策”的宏大问题。
而另一些官员,眼中则闪过一丝赞许和惊讶。
王贲将军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微扬了一下。
“好一个‘百姓吃饱饭,才知礼义廉-耻’!”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我循声望去,是一位身材魁梧的武将,他端起酒杯,向我遥遥一敬,“说得好!说得实在!杨参议,本将敬你一杯!”
有了他带头,气氛顿时缓和下来,但我也清楚地感觉到,宗正那几人投向我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敌意。
我成功地度过了这次试探,但也正式在咸阳城里,为自己竖起了第一批敌人。
宴会终于在深夜散去,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房间。
与那些老狐狸周旋,比在栎阳审讯一整天犯人还要累。
我推开窗,咸阳的夜空被无数灯火映照得并不黑暗,远处的宫阙轮廓在月色下如同沉睡的巨兽。
风从渭水方向吹来,带着湿冷的水汽,拂过面颊,竟有些刺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三短一长,节奏异常。
开门一看,是公孙衍,他神色凝重,额角渗着细汗,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用火漆封口的密报,指尖微微发抖。
“杨兄,刚收到的紧急密报。”他将密报递给我,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唇边,“将军让我立刻拿给你看。”
我心中一沉,撕开火漆,借着烛光迅速浏览竹简上的内容。
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急切,但内容却让我浑身一震,手脚冰凉。
密报上说,就在今天傍晚,有人亲眼目睹,本该在逃的栎阳案主犯吴广,竟然化装出现在咸阳城内,并且秘密进入了宗正府,与数位宗室大臣会面,彻夜未出!
吴广竟然已经潜入了咸阳!而且直接联系上了宗室!
我猛地抬头,望向窗外那片看似平静的夜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栎阳的案子,从来就不是终点。
这里,这座金碧辉煌、权力交织的咸阳城,才是真正的战场。
我喃喃自语道:“咸阳,才是真正的战场……”
话音刚落,我脑海中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检测到宿主心境突破,对当前世界法则理解加深……残魂融合进度提升至13%。”
残魂融合?
这是什么?
我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细想,一股莫名的疲惫感与信息流涌入脑海,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我扶住窗棂,大口地喘着气,指尖触到冰冷的木纹,仿佛在确认自己仍在这具躯壳之中。
心中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十五天的时限如同一把悬顶之剑,而敌人已经亮出了獠牙。
这场风暴,比我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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