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之战的硝烟似乎还未从我的甲胄缝隙中散尽,一纸调令便将我从金戈铁马的后勤营帐,拽进了咸阳城外这座名为“安邑”的大县。
县丞助理,主理文案与刑狱,听起来是个清闲的文职,但我心知,这潭水,远比长平的血水泥泞更深。
踏入县衙的那一刻,我便感受到了无形的壁垒。
廊下的老吏们,目光像是淬了冰的针,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却带着审视与排斥。
他们的腰杆挺得笔直,手中的笔管慢悠悠地转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而又顽固的气息。
一个身着青色吏袍的中年人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杨助理,久仰大名!在下陈远,忝为本县主簿。您一路辛苦,快请,快请。”
他引着我穿过庭院,嘴里说着恭维的话,无非是长平调度有功,圣上简在帝心云云。
我只是微笑着点头,心中却警铃大作。
这种过度的热情,往往是掩盖敌意的最佳伪装。
果不其然,刚在我的公房落座,茶还没凉透,陈远便捧着一摞积满灰尘的案卷走了进来。
“杨助理,您初来乍到,县尊的意思,先熟悉熟悉咱们的事务。这桩案子,是积压了快一年的土地纠纷,原告被告各执一词,几任经手人都头疼得紧。您少年英才,见识不凡,说不定能另辟蹊径,解了此结。”
我接过案卷,指尖触及那厚重的灰尘,便知这是个烫手的山芋。
他这是明摆着要给我一个下马威,让我一头扎进泥潭里,要么无功而返,要么得罪地方势力,左右不是人。
“陈主簿费心了。”我面色平静地应下,“分内之事,定当竭力。”
陈远我能感觉到,门外那些竖起的耳朵,此刻都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悄然散去。
夜深了,县衙里万籁俱寂。
我没有回驿馆,而是提着一盏油灯,走进了尘封的县库。
这里是案牍的坟场,堆积如山,空气中混杂着纸张腐朽与墨锭的陈香。
我要找的,是与这桩土地纠纷相关的所有原始记录,哪怕是十年前的一张税单。
案卷中的土地位于城南,原告阿牛声称,那是他家祖产,被本地豪强王家强占。
王家则出具了一份多年前的转让契约,上面有阿牛父亲的画押。
矛盾的焦点,便在于这份契约的真伪。
我将那份关键契约平铺在桌上,灯火之下,疑点愈发清晰。
墨迹!
整张契约上的字迹,颜色深浅一致,但仔细看去,画押处的墨色,比正文的墨色要新上几分,像是后来添上去的。
更重要的是,正文所用墨锭,研磨得极为细腻,而画押的墨,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颗粒感。
若非我在后勤营中常年与各类军用物资打交道,对墨迹、皮料、木材的细微差异了如指掌,绝难发现这毫厘之差。
但这只是猜测。
我需要铁证。
我在故纸堆里疯狂翻找,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当年的土地丈量总册,以及一套封存的官方丈量工具——一把带有特殊刻度的角尺。
我屏住呼吸,将角尺小心翼翼地与契约上标注的田亩边界尺寸进行比对。
刹那间,我心头一震。
契约上的尺寸,与官方角尺的刻度,存在着极其微小的偏差!
这种偏差,非亲手丈量者不能伪造。
显然,这份契约,是有人根据记忆和估算,事后伪造的!
我将角尺放回原处,心中已有定计。
陈远,你布下的局,现在该我来破了。
次日升堂,县令高坐堂上,威严的“惊堂木”一拍,阿牛被带了上来。
他一跪下便嚎啕大哭,声泪俱下地控诉王家如何仗势欺人,侵占他家活命的田地。
他的情绪激动,言辞恳切,几乎博得了满堂的同情。
但我静静地看着他,却发现他每一次情绪的爆发点,眼神都会不自觉地瞟向旁听席上的一个方向。
他的话语虽然悲愤,但细听之下,却像是背诵好的台词,流畅得有些不自然,缺少了真正发自肺腑的断续与哽咽。
退堂之后,我没有回公房,而是直接找到了在后巷缩着脖子准备溜走的阿牛。
我拦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阿牛兄弟,别急着走。看你也是个实在人,受了这么大委屈,我请你喝碗酒,去去晦气。”
阿牛有些惊慌,但看到我身上并无官威,又听我语气随和,便半推半就地跟我进了一家小酒馆。
三杯两盏下肚,我没跟他谈案子,反而聊起了江湖营生,用了一些从军中老卒那里听来的黑话切口。
“兄弟,这趟水,深得很。你是自己一头扎进来的,还是有高人给你撑腰?”我压低声音,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
阿牛的眼神瞬间变了,酒意也醒了大半。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官爷……您……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我冷笑一声,“你刚才在堂上,眼睛一共往陈主簿那边瞟了七次。你哭得最凶的时候,手却在袖子里攥得死死的,那是在给自己打气。说吧,是谁教你这么做的?又是谁许了你好处?”
阿牛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叹了口气,语气放缓:“我不是要为难你。你若说实话,我保你无事。你若替人扛罪,这伪造文书、诬告良善的罪名,你可担不起。”
他终于崩溃了,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张折叠得皱巴巴的纸,递给我:“官爷,是……是陈主簿,他让我这么干的。他说事成之后,不但能把地要回来,还……还另外给我十亩好田。这是他写的底稿,让我照着背……”
我展开那张纸,上面罗列的,正是阿牛在堂上的说辞,字迹清晰,正是陈远那手漂亮的馆阁体。
证据,齐了。
再次升堂,气氛已截然不同。
我将那份伪造的契约与阿牛怀中的“草稿”一并呈上。
“县尊大人,此案已有分晓。”
我当着满堂官吏的面,将两份文书并列,详细解释了墨迹新旧不均的疑点。
随后,我唤来当年负责丈量的老吏,他用那把尘封的官方角尺一比对,立刻指出了契约上尺寸的谬误。
“伪造官契,尺寸谬误,此乃大罪!”老吏义正言辞地说道。
阿牛早已面如死灰,不等用刑便将陈远指使他诬告的经过全盘托出。
县令的脸色由震惊转为铁青,他猛地一拍惊堂木,目光如电,直射向面色煞白的陈远:“陈远!你还有何话可说?来人!将陈远拿下,彻查其历年经手的土地交易案卷,本官要一查到底!”
陈远被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按住,他不再伪装,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转而浮现出一种狰狞的怨毒。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呼喊,只是在被拖下大堂的那一刻,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等……着……”
接下来的几日,县衙里风声鹤唳。
随着对陈远的调查深入,一个盘根错节,利用职权操控土地交易、侵吞民产、中饱私囊的贪腐网络被揭开,牵连甚广。
我则成了风暴的中心,有人敬畏,有人嫉恨,更多的,是暗流涌动下的冷眼旁观。
我并未因此掉以轻心,反而更加谨慎。
那日黄昏,我处理完最后一批文书,独自走在回家的僻静小巷里。
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四周静得有些诡异。
突然,一股凌厉的杀气从背后袭来!
我下意识地侧身躲避,一道乌光贴着我的脖颈划过,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肤生疼。
三个黑衣人,如同鬼魅一般从墙角阴影中现身,将我团团围住。
他们的身法极快,招式狠辣诡异,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我虽然在军中练过几手搏命的招数,但面对这等轻功了得的专业刺客,不过几个回合,便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为首那人的短刃,如毒蛇吐信,几次都险些刺穿我的咽喉。
又一次狼狈地翻滚躲开致命一击后,我的后背重重撞在墙上,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眼看那为首的黑衣人再次欺身而上,短刃的寒光在我瞳孔中急剧放大。
生死一瞬!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机械的声音,突兀地在我脑海中响起:“【残魂召唤】启动……检测到宿主处于极度危险状态……卢俊义残魂可使用。是否召唤?”
来不及思考这是何物,求生的本能让我心中狂吼:“召唤!”
刹那间,一道璀璨的金光自我体内轰然爆发!
一股无法言喻的磅礴战意瞬间充斥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原本因力竭而酸软的肌肉,此刻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举手投足之间,竟隐隐生出几分气吞山河、睥睨天下的宗师气魄,那正是水浒好汉“玉麒麟”卢俊义的威势!
“找死!”
面对再次刺来的短刃,我不再躲闪,一声低喝,不退反进,一拳捣出。
这一拳平平无奇,却快如闪电,势如奔雷!
“砰!”
拳头与对方的手腕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为首那黑衣人的手腕竟被我一拳震得断折,短刃脱手飞出,他整个人更是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另外两名刺客见状大惊,对视一眼,同时向我扑来。
我身形一晃,如同虎入羊群,拳脚并用,招式大开大合,却又精妙无比。
不过三两下的功夫,便将他们尽数击倒在地。
事后查明,被我一拳重创的为首者,名叫“黑子”。
我提着昏迷的黑子回到县衙,将他扔进了最深处的牢房。
金光褪去,那股磅礴的力量也随之消失,身体传来阵阵虚脱感,但我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残魂?
卢俊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提着灯,走进阴暗潮湿的监牢,站在黑子的牢门前。
他已经醒了,被铁链锁着,靠在墙角,断折的手腕被简单包扎过。
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丝毫恐惧或失败的沮丧,反而嘴角微微上翘,勾起一抹诡异至极的冷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弄,一丝不屑,更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仿佛在说,你抓住了我,却什么也得不到。
仿佛他背后,还站着一个我完全无法想象的存在。
我心中一沉,知道这次的审讯,恐怕不会有任何结果。
这个黑子,和他那身诡异的功夫,以及他所属的那个所谓“鼓上蚤”时迁的残魂一脉,都只是冰山的一角。
真正的麻烦,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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