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栎阳县衙的那一刻,我便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木香与墨迹的微酸,但在这之下,潜藏着的是人心的算计与权力的味道。
县丞李恪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堆满了热络的笑意,仿佛我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哎呀,杨主簿,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他握住我的手,力道十足,掌心却是一片虚汗的湿滑,“栎阳有了你这般青年才俊,何愁不兴旺啊!”
我微笑着,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拱手回礼:“李县丞谬赞了,杨端初来乍到,还需各位同僚多多提携。”
一番虚伪的寒暄过后,李恪终于图穷匕见。
他引我至一堆积如山的卷宗前,那泛黄的竹简和纸张几乎要将桌案压垮。
他指着这片狼藉,笑容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杨主簿,你来得正是时候。这南乡的户籍,唉,实在是本县的一块心病啊。”
我的目光扫过卷宗,心中已然明了。
南乡,我来时便有所耳闻,那是三不管的地界。
流民、饥民、逃户混杂其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官府的政令在那里形同废纸,前几任负责此事的吏员,轻则被骂得狗血淋头,重则被愤怒的流民打断了腿扔出来。
清查户籍,这哪是差事,这分明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一旦处置不当,激起民变,这口黑锅不大不小,正好能把我这新来的乡吏压得永世不得翻身。
“南乡户籍混乱,致使朝廷的赈济粮迟迟无法下发,百姓怨声载道。”李恪叹息着,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此事非有大才者不能为之。本官思来想去,整个县衙,也只有杨主簿你有这个魄力与智慧了。”
好一顶高帽。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凝重,仿佛真的被这重任所感召:“县丞如此信赖,杨端自当竭尽全力,为君分忧,为民解难。”
“好!有担当!”李恪抚掌大笑,
他以为我看不出这是个陷阱,一个让我陷入泥潭、耗尽心力最终落得一身骂名的陷阱。
但我,早已不是那个只知埋首书斋的文弱书生了。
领了这烫手山芋,我没有立刻扎进卷宗堆里,而是带着阿牛,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粗布麻衣,径直走向了南乡。
越靠近南乡,景象便越是触目惊心。
官道上尚有秩序,一入南乡地界,便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衣不蔽体的孩童在泥地里追逐着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眼神里是与年龄不符的麻木。
路边窝棚里,病倒的老人发出微弱的呻吟,无人理会。
空气里,饥饿与绝望的味道几乎凝成了实质。
这里的百姓,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与不信任。
每当我们试图靠近,他们便会像受惊的野兔一般缩回自己的角落。
我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动用了那股伴我而来的神秘力量——“民心亲和力”。
一股无形的暖意似乎从我身上散发出去。
我的目光变得柔和而真诚,我的声音也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
我让阿牛寻了块空地,支起一张破旧的木桌,又从怀里摸出笔墨纸砚,高声喊道:“各位乡亲,在下杨端,新任本乡主簿。我知道大家苦于没有户籍,领不到救命的粮。今日我在此设摊,凡是栎阳本籍、却遗失了户籍的良民,皆可来此登记。我以官职担保,三日之内,必定为大家恢复名籍,让大家都能领到朝廷的赈济粮!”
起初,无人响应。
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一个干瘦的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上前来,浑浊的眼睛盯着我:“官爷,你说的可是真的?别是哄我们这些老骨头白高兴一场吧?上一个这么说的,被李家大户的家丁打跑了。”
我温和地看着他,扶着他坐下:“老丈,信与不信,一试便知。您第一个来登记,我分文不取,只需您报上姓名、原住址、家有几口人。三日后,您拿着我给您的凭据,若领不到粮食,再来找我算账不迟。”
我的话语,在“民心亲和力”的加持下,仿佛带着一种魔力。
老者犹豫了片刻,终于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人群渐渐围拢过来,从最初的麻木怀疑,到后来的将信将疑,再到最后,眼中燃起了久违的希望之火。
我耐心地为每一个人登记,询问他们的家事,那股亲和力让我能轻易地分辨出谁在说谎,谁在诉说真实的不幸。
一天下来,我的面前已经积累了厚厚一沓登记名册。
当晚,我回到县衙安排的简陋住处,顾不上疲惫,就着昏黄的油灯开始整理这些新得的名册,并与李恪给我的那堆旧档进行比对。
一开始还算顺利,但渐渐地,我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在一份李恪交给我的“南乡现有户籍”名册上,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王二狗”。
这个名字,今天下午我亲手登记过,是个跛了脚的汉子,带着两个面黄肌瘦的女儿。
可在这份旧档上,“王二狗”的名字后面,赫然跟着“妻张氏,子大牛,子二牛”。
更诡异的是,翻过几页,我又看到了一个“王二狗”,这次的家庭成员变成了“父王老栓,母李氏”。
我心中一凛,将所有写着“王二狗”的竹简抽了出来,整整五份!
我又翻找其他名字,很快,我又找到了七个叫“李三”的,六个叫“赵四”的。
最关键的是,这十几个重复名字的卷宗,上面的字迹,无论是笔锋的顿挫还是墨迹的浓淡,都如出一辙!
这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有人在伪造户籍,用这些虚假的名字,像蛀虫一样,疯狂侵吞本该属于真正灾民的粮仓资源。
而这份漏洞百出的名册,就是李恪递给我的刀,他笃定我查不出真相,只会被愤怒的百姓撕碎;就算我侥幸查出些许端倪,面对这盘根错节的利益网,也只会束手无策,最终灰溜溜地滚出栎阳。
怒火在我胸中燃烧,但我的头脑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李恪,你太小看我了。
我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意念沉入脑海深处。
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案牍效率】技能启动。”
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变了。
眼前那堆积如山的、杂乱无章的卷宗,在我眼中不再是文字和竹简,而变成了一幅幅流动的、可以任意组合的数据流。
我的大脑仿佛一台精密的计算机器,双手快得只剩下残影。
旧档、新录、残篇、断简……所有的信息都在我脑中被飞速地拆解、归类、比对、重组。
哪个名字是真实的,哪个是伪造的,哪个家庭对应哪片区域,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邻里构成……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
油灯的灯芯一连剪了三次,窗外的天色从墨黑变为鱼肚白。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屋子时,我终于停下了手。
在我面前的,不再是混乱的卷宗,而是一幅巨大的、用细线和墨点清晰标注出来的南乡真实人口图谱。
上面用红色的朱砂,圈出了几十个凭空捏造的“幽灵户”,而这些“幽灵户”的登记地址,无一例外,全都指向了几个为李恪马首是瞻的乡绅豪族名下的田产。
证据确凿。
次日升堂,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末位,而是手捧图谱,径直走到了大堂中央。
李恪坐在堂上,看到我这副模样,
“杨主簿,南乡户籍清查,可有进展了?”他明知故问。
我将图谱“哗”地一声在公案上展开,声音响彻整个大堂:“启禀县丞,南乡户籍已清查完毕!”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李恪身后的几个心腹吏员更是面露讥讽,觉得我是在说梦话。
我不理会他们,指着图谱朗声道:“经下官连夜核查,南乡实有本籍良民三百一十二户,共计一千零四十五人,名册在此!这些人,皆因战乱遗失户籍,理应即刻恢复,发放赈济!”
说着,我呈上昨夜整理出的真实名册。
李恪的脸色微微变了。
我没有停下,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凌厉:“此外,下官还在旧档中,查出伪造户籍七十三个,涉及虚构人口二百余人!这些人名下,常年领取官府赈济,所耗钱粮,数以万计!而伪造这些户籍的笔迹,全都指向一人!”
我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射向了站在李恪身旁,一直低着头,负责管理档案的文书——张三。
张三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张书吏!”我厉声喝道,“这几十个‘王二狗’‘李三’,是不是你凭空捏造的?你背后又是谁在指使?”
堂外的百姓闻声,爆发出巨大的哗然。
他们看着我手中那张清晰明了的图谱,再看看面如死灰的张三和脸色铁青的李恪,一切都明白了。
李恪猛地一拍惊堂木,怒喝道:“一派胡言!杨端,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让张书吏当场写几个字,与这伪造的卷宗一对便知!”我寸步不让。
人证物证俱在,李恪的抵赖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知道,今天这一局,他输了。
他不仅没能把我按死在南乡的泥潭里,反而让我借此机会,在栎阳百姓面前,立下了天大的威信。
那一天的审理,最终以张三被拿下,李恪黑着脸宣布将彻查此事而告终。
我走出县衙时,道路两旁的百姓自发地向我躬身行礼,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杨青天”,比任何封赏都让我心潮澎湃。
然而李恪的獠牙,绝不会就此收回。
当晚,我处理完最后一批文书,带着一身疲惫向住处走去。
阿牛因为家里有事,提前回去了。
夜色深沉,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响。
就在我拐过一个街角时,一股凌厉的杀气从黑暗中暴起!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一左一右向我扑来,手中的短刀在月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我大惊失色,我终究是个文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眼看刀锋就要及体,我甚至能闻到上面传来的血腥味。
死亡的阴影瞬间将我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脑海中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急切:“检测到宿主遭遇致命威胁!【残魂召唤】功能激活!燕青残魂可用,是否召唤?”
“召唤!”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嘶吼出来。
瞬间,一道璀璨的金光自我体内爆发,将整个幽暗的巷子照得亮如白昼!
我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轻盈而强大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
我的身体仿佛不再是我的,原本僵硬的躲闪动作,刹那间变得行云流水。
世界在我的眼中变慢了。
刺客的刀锋轨迹,他们肌肉的每一次颤动,甚至他们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都清晰地呈现在我的感知中。
我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一个匪夷所思的矮身,如飞燕掠水,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两把短刀。
紧接着,我双手顺势一抄一引,身体借力旋转,只听“铛啷”两声脆响,两名刺客的短刀已被我缴械,而他们的手腕,则被我用一种奇特的擒拿手法死死锁住,动弹不得。
整个过程不过一呼一吸之间。
两名黑衣人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他们无法理解,眼前这个白天还是一副文弱书生模样的乡吏,怎么会突然拥有如此鬼神莫测的身法。
我压制住其中一人,另一人见势不妙,竟是毫不犹豫地咬破了藏在齿间的毒囊,口吐黑血,当场毙命。
这是死士。
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刺客,我惊魂未定,冷汗浸透了后背。
是李恪,一定是他!
他这是要杀人灭口!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搜查被我生擒的那名刺客的身体。
他虽然奋力挣扎,但在燕青残魂残余的力量下,如同待宰的羔羊。
很快,我从他的怀中,摸出了一件硬物。
那是一封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用朱砂印上去的、造型奇特的鹰隼图样。
我撕开油纸,抽出里面的信笺。
借着清冷的月光,我看到信上的字迹,并非李恪那手圆滑的官场字体,而是一种更加苍劲、更加狠戾的笔锋。
信的内容很短,但只扫了一眼,我的心便沉入了谷底。
这封信,提及了一个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名字,和一个远比清查户籍、贪腐粮食更加惊天的阴谋。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手心却感到一阵冰凉。
我意识到,我踏入的,根本不是栎阳县衙这个小小的泥潭。
我脚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旋涡,而李恪,或许也只是这个旋涡中,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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