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客的眼神已经彻底涣散,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血沫声,生命正从他躯体里飞速流逝。
但我没空理会他的死活,我的手指在他冰冷的尸身上飞快地摸索,从衣襟、腰带到靴底,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的夹层。
终于,在揭开他靴子的内底时,我摸到了一片异样的凸起。
一层薄薄的油纸下,藏着一卷用丝线紧紧捆扎的帛书。
展开它,借着昏暗的灯火,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上面只有八个字,字迹潦草而急促,仿佛写下它的人正处于极度的惊惶或亢奋之中——“栎阳大乱,趁机逼宫”。
逼宫!
这两个字像两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刺进我的脑海。
我瞬间明白了。
什么户籍清查,什么乡绅反扑,那些都只是表象,是李恪精心布置的棋盘。
他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阻挠新法,而是要借着新法推行所激起的民怨,在栎阳掀起一场滔天大乱!
他要用万千百姓的血,染红自己的官袍,然后将这混乱的局面作为他向朝堂、向那位深居咸阳宫的秦公发难的资本。
好大的手笔,好毒的算计。
他这是在玩火,要把整个栎阳,乃至整个大秦的变法大业,都当成他个人野心的祭品。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帛书,指节因为用力而阵阵发白。
胸中一股寒意混杂着怒火,直冲头顶。
前世在梁山,我见多了啸聚山林的草莽,也见多了阴谋算计的权臣,但像李恪这般,将治下百姓视作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如此冷血恶毒的,依然让我不寒而栗。
不行,不能再等了。必须让他自己跳出来。
我拿着帛书,快步走出阴森的地牢,回到县衙后堂。
我没有立刻去找秦九郎,而是唤来了几个平日里嘴巴最碎、最爱传闲话的胥吏。
我故意做出一副凝重而又胸有成竹的模样,压低声音,对他们“秘密”叮嘱:“地牢里的刺客已经招了,幕后主使的线索,我已经派八百里加急送往咸阳,呈报左庶长。左庶长对此案震怒,不日将有天使前来彻查。另外,从刺客身上搜出的关键信物,足以让某些人死无葬身之地。你们几个,管好自己的嘴,此事若有半点泄露,提头来见!”
我话说得越是严厉,他们眼中的惊惧和兴奋就越是浓厚。
我知道,不出半个时辰,整个县衙上上下下,都会知道“杨主簿已经掌握了李县令的铁证,并且捅到了咸阳”。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李恪是只狡猾的老狐狸,但再狡猾的狐狸,听见猎枪上膛的声音,也会慌不择路。
他最大的依仗,无非是他在栎阳经营多年的势力和他自以为是的家世背景。
一旦他发现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直接通达了咸阳那位铁面无私的商鞅,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寻求外援,做最后一搏。
而那封信上提到的“逼宫”,让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的外援,绝非秦国之内。
果然,我的鱼饵刚刚撒下,鱼儿就迫不及待地咬钩了。
一个时辰后,我安排在县衙门口盯梢的亲信传来消息,李恪的管家形色仓皇地从后门溜出,一路往城东而去。
城东,那里正是楚国商队和使节下榻的驿馆所在。
一切都如我所料。
我立刻找到秦九郎,将帛书和我的计划全盘托出。
他看完那八个字,平日里沉稳如山的面容也浮现出惊怒之色。
“好个李恪,吃着我大秦的俸禄,竟敢勾结外邦,意图不轨!杨兄弟,你说怎么办,我手下这几百锐士,今夜就听你调遣!”
“秦大哥,不必大动干戈,以免打草惊蛇。”我冷静地铺开一张栎阳地图,手指点在城东一处偏僻的所在,“楚国使节生性多疑,绝不会在驿馆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密会。我料他们会选在这里——城东的‘醉风楼’。那里名义上是酒楼,实则是李恪用来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的窝点。我们只需带一队精锐,今夜子时,人赃并获!”
夜色如墨,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我和秦九郎带着二十名最精锐的士卒,如幽灵般潜行在寂静的街巷。
醉风楼外松内紧,几个护院看似懒散地靠在门边,但双眼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秦九郎做了个手势,他手下的士卒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扑出,只听几声沉闷的,那几个护院便软软地倒了下去,连一声警报都未发出。
我们冲进院内,直扑灯火最盛的那间雅阁。
房门被一脚踹开的瞬间,里面的景象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
李恪赫然在座,主位上是一名身穿华贵楚服、头戴高冠的中年人,想必就是楚国使者。
旁边还坐着两名本地的豪绅,正是平日里反对户籍清查最激烈的人物。
桌上不仅有酒菜,更摊开着几卷竹简和一册账本,旁边还有一口敞开的箱子,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金饼,在灯火下闪着的光。
我们这群不速之客的闯入,让屋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楚国使者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奉左庶长之命,捉拿叛国逆贼!”秦九郎声如洪钟,身后的士卒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那两名豪绅当场就吓得瘫软在地,楚国使者还想反抗,被两名士卒左右架住,动弹不得。
唯有李恪,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中满是怨毒与不敢置信。
“是你!杨端!”他嘶吼起来,声音尖利刺耳,“你不过是个贱民出身的小吏,一个连姓氏都差点保不住的泥腿子,怎敢如此放肆!你怎敢动我!”
我缓步上前,拿起桌上的那本账册,随手翻了翻,冷笑道:“李县令,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炫耀你的出身吗?可惜,大秦的律法,可不管你是贵族还是贱民。这上面,是你出卖栎阳城防、许诺为楚军引路,换取楚国粮草兵器支持的账目吧?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恪浑身一颤,面如死灰。
他咆哮着,挣扎着,却被死死按在地上,那副高高在上的官威荡然无存,只剩下困兽的疯狂。
翌日,县衙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
我下令召开公审大会,将李恪、楚国使者及一干叛臣全部押上高台。
我站在台上,面对着台下成千上万双眼睛,将昨夜缴获的书信、账本一一高声宣读。
从李恪如何贪墨新法经费,到他如何暗中勾结楚国,企图煽动民变,出卖城池以换取支持,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每念完一条罪状,台下的民怨就沸腾一分。
那些曾经因为户籍清查而对他心怀不满的百姓,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差点就成了别人叛国谋逆的工具。
愤怒的火焰在人群中蔓延,从窃窃私语,到高声咒骂,最后汇成一股惊天动地的怒吼:
“严惩国贼!”
“杀了李恪!”
“杨主簿英明!”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几乎要将整个广场掀翻。
我看着这一切,心中感慨万千。
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李恪玩弄民心,终被民心所噬。
在群情激愤的顶点,秦九郎走上前来,抽出腰间长剑,高举过顶,用尽全身力气大喝道:“肃静!奉左庶长令:李恪勾结外敌,图谋不轨,罪大恶极,革职查办,押送咸阳听候发落!其余人犯,按律处置!自即日起,栎阳县一应事务,由杨端全权治理!”
“杨县令!杨县令!”人群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
我站在高台上,看着下方一张张朴实而激动的脸,一股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涌上心头。
这一刻,我不再是那个只想在新世界安身立命的小吏,我是这座城池的守护者。
处理完李恪的案子,栎阳的变法再无阻碍。
在我的主持下,户籍清查顺利完成,田亩分配也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
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半月后的一天下午,一名来自咸阳的信使策马而至,他身穿总署的官服,神情肃穆,径直来到我的公房,递上了一卷用火漆密封的竹简。
我屏退左右,小心地打开。
竹简上是商鞅那笔锋如刀、力透纸背的字迹:“栎阳事毕,可堪大用。变法中枢,正需用人,汝可愿至咸阳总署效力?”
我的心猛地一跳。
咸阳,大秦的政治中心,变法的风暴眼。
商鞅的这封召令,意味着我将真正踏入这个时代的权力核心。
我握着那卷沉甸甸的竹简,走到窗前,望向遥远的西方。
那里,是咸阳的方向。
我的脑海中,前世今生的画面交错闪回,从水泊梁山的快意恩仇,到穿越之初的迷茫求生,再到如今手握一县之权的踌躇满志。
从一个水浒世界的残魂,到即将成为大秦帝国的柱石,这才只是开始……
我深吸一口气,胸中豪情万丈。
然而,就在我心潮澎湃之际,一丝异样却悄然爬上心头。
我注意到,窗外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昏黄色,没有一丝云彩,干净得令人心慌。
吹进窗的風,不再帶有初秋的涼意,反而乾燥灼熱,捲起的塵土在陽光下久久不散。
院中的那口老井,这几日似乎也比往常浅了许多。
不远处,一个刚刚分到田地的老农,正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满脸愁容地望着那轮毒辣的日头,嘴里似乎在喃喃着什么。
我的心中,那刚刚燃起的万丈豪情,忽然被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所笼罩。
这场政治上的胜利来得如此酣畅淋漓,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一个比李恪的阴谋更加棘手、更加无从下手的巨大麻烦,似乎正在那片诡异的、毫无生机的天空之上,悄然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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