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乡归来,那一张张因干渴而皲裂的嘴唇,一声声嘶哑的哀求,便如梦魇般缠绕着我,在每一个寂静的夜里反复灼烧我的良心。
履新乡吏不足一月,我本以为面对的只是繁杂的文书和乡里的人情世故,却没想到,一头撞上的,竟是百年不遇的滔天大旱和其背后涌动的人祸暗流。
县府催粮的公文,字迹冰冷,措辞严厉,仿佛看不见南乡田地里那能吞下整只拳头的裂缝,也听不见百姓腹中如擂鼓般的饥鸣。
我不能坐以待毙。
第二日,我便在南乡最大的村落赵家庄村口搭起简陋的凉棚,立上一块“登灾录”的木牌,亲自为乡民登记受灾情况。
一时间,扶老携幼的饥民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这小小的摊子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唯一的希望似乎就寄托在我这支秃笔之上。
我耐心地询问着,记录着,一户户,一笔笔,都是血泪。
然而,随着登记的深入,一个诡异的现象渐渐浮现在我眼前:几乎所有村庄的水井、水渠都已彻底干涸,唯独离此地不远的赵家庄,虽也受旱,但村边那条从后山引来的溪流,竟还勉强有涓涓细流,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机。
正当我百思不解时,一个名叫阿翠的妇人“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泪如雨下。
“杨大人,求您为我们做主啊!”她声嘶力竭地哭喊,“我家汉子……我家汉子就为问了句‘为何不放水’,就被赵德昌家的恶奴拖走,活活打了三十板子!现在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啊!”
我心中猛地一震,连忙扶起她,追问道:“细细说来!问了句什么?为何不放什么水?”
“就是后山那条溪!”阿翠泣不成声,“往年大旱,只要把山脚那处水坝的闸门打开,水就能流到我们各村的渠里,总能保住几分收成。可今年,赵德昌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硬是说山神发怒,把水坝给封死了,谁提开闸就打谁!我家汉子气不过,多问了两句,就……就落得如此下场!大人,那水坝明明是大家的活命水,凭什么他赵家庄能独占啊!”
赵德昌!
这个名字我有所耳闻,是南乡一霸,田产无数,在县里也有靠山。
原来如此!
症结竟是在那山脚的水坝上!
我心头怒火升腾,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安抚好阿翠,承诺必会查明真相,心中已有了计较。
当夜,三更时分。
月黑风高,正宜行事。
我换上一身方便行动的短打,只带了忠心耿耿的随从阿牛,悄悄摸向了阿翠所说的那处山脚水坝。
夜色如墨,山路崎岖。
我们二人借着微弱的星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耳边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声。
不多时,一阵极细微的水流声传入耳中,我们到了。
眼前的一幕令我倒吸一口凉气。
所谓的水坝,其实是一道用巨石和夯土垒成的堤坝,坝体上,本该有的泄水闸口被堵得严严实实。
我上前细看,发现封堵物并非天然淤积,而是新近填上的泥土、碎石,甚至还有掺了糯米汁的夯土,坚固异常!
在堤坝的另一侧,蓄起了一汪不小的水潭,水流正通过一道隐蔽的暗渠,不偏不倚地流向赵家庄的方向。
这是人为封堵,而且是蓄谋已久!赵德昌,好一个心狠手辣的乡霸!
“大人,这……”阿牛也看出了端倪,压低声音惊道。
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正想再凑近些,寻找撬开的突破口,异变陡生!
“谁!”
一声暴喝,两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坝后的阴影中窜出,手中钢刀在微光下闪过一丝寒芒,直取我与阿牛的要害!
他们的动作迅捷狠辣,显然是练家子,绝非普通家丁。
阿牛惊呼一声,举起手中的木棍奋力格挡,却被对方一脚踹翻在地。
另一人的刀锋已然逼近我的面门,那冰冷的杀意几乎让我窒息。
我不过一介书生,空有几分蛮力,哪里是这等亡命之徒的对手!
生死一瞬,我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不甘。
难道我杨端出师未捷,就要命丧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冰冷而机械的声音突兀地在我脑海中响起:“检测到宿主遭遇致命威胁,激活【残魂召唤】。可用残魂:豹子头林冲(冷却中)、花和尚鲁智深(可用)。”
我来不及思考这声音从何而来,求生的本能让我下意识地在心中狂吼:“鲁智深!”
刹那间,一道凡人肉眼不可见的金光自我体内轰然爆发!
一股沛然莫御的狂暴力量瞬间充斥我的四肢百骸,仿佛有千斤之力灌入筋骨,胸中郁结的愤懑与不平化作滔天战意。
我双目圆瞪,须发皆张,面对劈来的钢刀,不闪不避,猛地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喝:
“洒家在此,哪个撮鸟敢来送死!”
这一声吼,不像是我自己的声音,倒像是寺院铜钟被巨杵撞响,雄浑、霸道,充满了藐视一切的威严!
声浪滚滚,震得山林簌簌作响,那两个黑衣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骇得心神俱裂,动作登时一滞。
就是现在!
我借着这股神力,一把抓住劈来的刀刃,只听“咯吱”一声,那精钢长刀竟被我生生捏得变了形!
那黑衣人满眼惊恐,仿佛见了鬼一般,手腕一抖,竟再也握不住刀。
我顺势夺过钢刀,反手一记刀背,狠狠抽在他胸口。
那人如遭雷击,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撞在坝体上,没了声息。
另一名黑衣人见状,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恋战,搀起同伴,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危机解除,我体内的那股狂暴力量也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阵阵虚脱感。
我喘着粗气,看着手中变形的钢刀和远遁的黑影,心中翻江倒海。
那神秘的声音,那鲁智深残魂……这便是我的依仗么?
惊魂甫定,我更加确信,这水坝背后,藏着一个不惜杀人灭口的巨大阴谋。
次日,我并未声张昨夜的遭遇。
我以勘察“风水”、为县里祈福消灾为由,派人将南乡最有名的“风水先生”——王铁嘴请到了乡署。
此人据说能言善道,知晓南乡不少秘闻,更重要的是,我从乡民口中得知,他与赵德昌过从甚密。
王铁嘴是个干瘦老头,留着山羊须,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透着精明与狡黠。
我请他上座,奉上好茶,假意请教:“王先生,本官初来乍到,见南乡大旱,民生凋敝,心急如焚。以先生高见,这干旱成因何在?可有破解之法?”
王铁嘴呷了口茶,摇头晃脑地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乃天时,非人力可违也。依小老儿看,是南乡的水脉龙气已然偏移,致使天不降甘霖,地不出涌泉啊。”
我故作凝重地点点头,又问:“那后山水坝,可否引水解此燃眉之急?”
一听到“水坝”二字,王铁嘴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他连忙摆手:“万万不可!大人,那山脚水坝所在,更是‘龙锁喉’之位,乃龙气汇集之要冲。如今龙气不稳,若轻易动土,破坝放水,恐会惊扰龙神,届时非但无水,反有大祸临头啊!”
他言辞恳切,说得头头是道,句句不离“天意”、“龙脉”,可越是如此,越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慌。
一个风水先生,对一座普通的水坝位置和功用竟如此关注,甚至不惜编造神鬼之说来阻止动土,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他就是赵德昌推到明面上的喉舌!
送走王铁嘴,我心中已然雪亮。
硬闯不行,他们早有防备,甚至敢动杀手。
既然如此,那便引蛇出洞。
我立刻命阿牛带人,在南乡各村大张旗鼓地放出风声:“杨大人心怀百姓,已上报县尊!县令大人雷霆震怒,不日将亲派工匠,前来重修山脚水坝,挖开堵塞,恢复灌溉,以解万民之苦!”
消息一出,整个南乡为之震动。
绝望的百姓们奔走相告,仿佛看到了救星。
果不其然,当天夜里,我联合早已打好招呼的县尉张大人,率领一队精干的衙役,悄无声息地包围了水坝。
还未靠近,便听见坝后传来叮叮当当的凿石声和夯土的闷响。
张县尉一挥手,数十支火把如龙,瞬间将整个水坝照得亮如白昼!
“不许动!我们是县衙的!”
衙役们如猛虎下山般冲了过去,将那群正在连夜施工的贼众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赵德昌的心腹管家,他看到我们,顿时面如死灰。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我不再有丝毫犹豫,夺过一名衙役手中的铁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堵该死的土墙!
“轰”的一声闷响,土石迸溅!
一个缺口被我硬生生砸开。
一股浑浊的水流率先喷涌而出,随即,被压抑了数月之久的清泉,终于挣脱了束缚,化作一道欢快的水龙,咆哮着冲入干涸已久的河道!
“水来了!水来了!”不知是谁在黑暗中先喊了一声。
随即,整个河岸都沸腾了。
那些闻讯赶来、原本只是抱着一线希望围观的百姓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他们冲向河边,用手捧起那救命的甘泉,喜极而泣,那哭声和笑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了整个南乡的夜空。
我看着他们那一张张重新燃起希望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然而,我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落在了远处。
那龟裂如蛛网的田地,在月光下泛着死寂的白光。
水,能解一时之渴,却填不饱早已空空如也的肚囊。
水源回来了,可被这场天灾人祸夺走的生机,又该如何寻回?
前方的路,似乎比这漆黑的夜,更加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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