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浚的水渠如同新生的血脉,将清冽的河水重新注入干涸的土地,我站在田埂上,看着那股生命之流缓缓漫过龟裂的田地,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大地在贪婪地吮吸。
然而,水源恢复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放眼望去,乡野间尽是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灾民。
久旱之后,家家户户的存粮早已见底,若不及时施救,一场更大的饥荒和随之而来的瘟疫,将彻底吞噬这片刚刚获得生机的土地。
我没有片刻迟疑,当即下令:“开县仓,放粮!”
身旁的吏员面露难色,低声道:“乡长,县仓的存粮是……是朝廷的储备,没有郡守手令,擅自动用,可是大罪。”
我冷眼扫过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人都要饿死了,还守着那些发霉的米粮做什么?出了事,我杨端一人承担。立刻在乡署前设立粥棚,每日两餐,务必让每个灾民都能喝上一碗热粥。”
命令一下,整个乡署都动了起来。
巨大的木桶被抬出,白花花的大米倾倒进去,升腾的炊烟成了这片死寂土地上最动人的风景。
我亲自站在粥棚前,看着衙役们将一勺勺浓稠的米粥盛入百姓破旧的碗中。
一个头发枯黄的小女孩,捧着碗,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险些呛到。
她的母亲在一旁,泪水混着粥水一起滑落,对着我便要下跪。
我急忙扶住她:“使不得,乡亲们受苦了,这是我分内之事。”
“青天大老爷……您是活菩萨啊!”妇人泣不成声,周围的百姓也纷纷附和,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赈灾的同时,我深知防疫的重要。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千古不变的规律。
我花重金从县里请来几位医者,让他们背着药箱,挨家挨户地巡诊,分发防疫的草药汤剂。
我又亲自下到田间,弯腰查看那些重新被水浸润的秧苗,与老农们商讨补种和追肥的事宜。
我的靴子和裤腿上沾满了泥浆,但这泥土的气息,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民心,这无形却又最坚实的力量,正一点点向我汇聚。
有了这份民心作为底气,我终于可以将矛头指向那真正的病灶。
夜深人静,我把自己关在乡署的案牍库里。
这里堆满了积灰的竹简,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这便是栎阳乡的税赋账目。
我深吸一口气,发动了我的能力——“案牍效率”。
刹那间,我的脑海仿佛变成了一台精密的算盘,无数的户籍、田亩、税额数据在我眼前飞速流转、重组、归类。
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竹简,在我眼中呈现出清晰的脉络。
一个名字,如同一块巨大的墨点,在数据的洪流中格外刺眼——赵德昌。
我将所有与赵氏宗族相关的田契和税单都抽了出来,摊在地上。
在我的脑中,一幅栎阳乡的真实田产图谱缓缓成形。
图谱上,属于赵氏家族的土地连绵成片,占据了全乡近三成的肥沃田地。
然而,在税册上,他们缴纳的税赋,却不及一个普通富农。
大量的“虚报田亩”、“阴阳田契”记录触目惊心,许多早已被赵家兼并的土地,在账目上仍然挂在那些或死或逃的农户名下,成了无人纳税的“死田”。
原来,这场天灾背后,还隐藏着如此巨大的人祸。
赵德昌,这个道貌岸然的乡老,一直在用这种方式,像一只巨大的水蛭,趴在栎阳乡的身上吸血。
我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将这层伪装彻底撕碎的证人。
机会很快就来了。
我借着调查旱灾期间土地纠纷的名义,在乡署大院里组织了一场公开的听证会。
赵德昌作为乡老,自然也大摇大摆地坐在了旁听席上,神态倨傲,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宰。
听证会进行得很沉闷,百姓们大多敢怒不敢言,只是低着头,对赵德昌投去畏惧的目光。
就在我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个瘦弱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是阿翠,那个丈夫被活活逼死的寡妇。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乡长大人,民妇要状告赵德昌!”
全场一片哗然。
赵德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厉声喝道:“疯妇!胡言乱语什么!”
我一拍惊堂木,沉声道:“让她说下去!”
阿翠抬起头,眼中噙着泪水,却闪烁着复仇的火焰:“去岁秋收,赵德昌看中了我家那两亩水田,逼着我家那口子签下‘卖地契’。我家那口子不从,他……他就派人堵了我家的路,不让我们去河边挑水,还说,再不交出地契,就让我们一家人渴死、饿死在家里!”
她的声音凄厉,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刺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许多有类似遭遇的百姓都低下了头,默默地抹着眼泪。
赵德昌拍案而起,指着阿翠怒骂:“一派胡言!你丈夫是病死的,与我何干?你这是血口喷人!”
“我没有!”阿翠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高高举起,“这是证据!这是赵德昌写给县府主簿的密信,上面写着如何勾结,如何将我家的田地划入他名下!这封信,是我家那口子临死前,从替他送信的族人手里拼死抢下来的!”
那是一封用上好绢布写的信,虽然有些褶皱,但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
我让衙役将信呈上来,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把利剑足以刺穿赵德昌的胸膛。
我拿着信,缓缓走到赵德昌面前,将信纸展开在他眼前。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赵乡老,”我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我乃朝廷任命的乡老,德高望重,岂容尔等一介疯妇和黄口小儿污蔑!”赵德昌色厉内荏地强辩着,试图用身份来压制我。
“是吗?”我冷笑一声,回头高声道:“带王铁嘴!”
片刻之后,那个曾经帮赵德昌散布谣言、欺压乡里的地痞被两名衙役押了上来。
王铁嘴一见到堂上的阵仗,尤其是看到赵德昌惨白的脸和阿翠手中的信,双腿一软,立刻瘫倒在地。
“王铁嘴,把你所知道的,关于赵德昌如何侵占田亩、勾结官吏、威逼乡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若有半句虚言,你就是他的同谋!”我的声音如同寒冰。
在巨大的压力下,王铁嘴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如何替赵德昌伪造地契、如何威胁村民、如何与县府主簿分赃的罪行全部供认不讳。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赵德昌的身上。
赵德昌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身体晃了晃,瘫坐在椅子上。
“拿下!”我断然下令。
衙役们一拥而上,剥去他的乡老冠带,将他从椅子上拖了起来。
这位在栎阳作威作福了半辈子的土皇帝,此刻像一条死狗,被押解着送往咸阳,等待国法的最终裁决。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积压已久的怨气在这一刻尽情释放。
阿翠跪在地上,朝着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
铲除了赵德昌这颗毒瘤,我趁热打铁,立刻在全乡推行新政。
第一条,便是“户籍与田产绑定制”,将每一寸土地都明确地登记到具体的户主名下,杜绝了虚报和隐匿的可能,确保税赋的绝对公平。
第二条,我设立了“乡议局”,由各里推举出德高望重的长者和农人代表,参与乡中事务的商议和监督,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的家园。
这些举措,无疑触动了乡里残存的一些旧势力的利益,暗地里的非议和阻挠从未停止。
但我知道,我赢得了绝大多数民众的支持。
看着乡民们在分到土地后洋溢在脸上的笑容,看着乡议局里那些曾经沉默的农人开始为公共事务争得面红耳赤,我看到了一个焕然一新的栎阳。
这天傍晚,我处理完最后一批文书,走出乡署。
夕阳的余晖将整片田野染成金色,晚风吹拂,带来禾苗的清香和远处村庄的袅袅炊烟。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祥和,仿佛之前的旱灾和纷争从未发生过。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宁静。
我眯起眼睛望去,只见官道尽头,一骑快马正卷着黄尘疾驰而来。
来人身着秦军斥候的劲装,背上插着一面小小的黑色令旗,那是从咸阳发出的急报才有的标志。
那匹快马在乡署门前猛地勒住,骑士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他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尘土满面的脸上满是肃穆,手中高举着一卷用火漆封口的竹简。
他的目光与我相接,那一瞬间,我心中了然,我在栎阳这片田埂上耕耘的日子,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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