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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吞花的语气里藏了无尽的惋惜,更引得我对南湖城的扶摇阁浮想联翩。

酒过三巡,吞花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南湖城的据点还是我亲自来选的地方,那会儿安思永说我眉眼间有江南的温吞,最适合藏在画舫茶肆里听风。”

红晕爬上她的脸颊,她的眼睛半眯着,像是又陷入了那段日子里。

“我选了临河的三层木楼,底下开了一家装裱的铺子,楼上就是茶馆。我那会儿还是个老板娘呢,日日整理各路人马送来的字条,藏在梁上的夹层里。

起初一切都很顺畅,我借着给各路高官送字画的由头,摸到了很多消息,再用画传递出去。安思永在南湖城的人脉关系,都靠我一手建立。”

说起这一切,她脸上骄傲的神情看得我也心潮澎湃起来,这有人投资,创起业来是比较顺利哈。

“那后来呢?怎么突然就没了?”

“一时疏忽,被人发现了。安思永这老狐狸啊,别看他在朝堂上只手遮天,在外有得是人想要他的脑袋。那一阵子,不知是他哪个仇家,找了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要出十万两黄金买他项上人头。”

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十万两黄金,要按如今的金价,已经够我活三辈子了。

“安思永藏起来了,他们找不到他,却找到了初出茅庐的我。裱画铺的掌柜老周,对安思永忠心耿耿,对我也很好,到死都没有出卖我。他烧着梁上的所有密信,催着我让我快走,说他早就备好了后门的船。直到我上船后,看见二楼客房的灯一盏盏灭了,才明白我再也见不到老周了。”

吞花说着说着,闷头喝了一整杯,小一和穿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喝趴下了。

也许是喝得不过瘾,她放下小酒杯,提着酒壶,壶嘴往唇边轻轻一斜,酒液顺着下巴慢慢淌。漫在她敞开的领口上,洇出一小团深色的水渍。

我从没见过她这么失态的模样,应该是真的心里难过。

“如今每次闻到梅雨季的霉味,总想起那夜的雨。”她手腕翻转,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喝得太急,她呛到了,偏着头咳嗽起来,我慌忙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你说你,喝不了还喝那么猛!”

“没事……咳咳咳……没事。”她趴在桌上,抬手推开我,用手背抹了抹嘴,倒还真是豪迈。

“当年的事,彼此各有难处。”我实在不会安慰人,只好借果郡王名人名言一用。

听了我的话——不是,听了果郡王的话,吞花忽然弯起唇角,露出半排白净的牙,肩膀跟着一抽一抽地颤抖。

她的泪珠趁着笑意往下滚落,砸在酒壶上,我抬手想帮她擦掉眼泪,但指腹蹭过她的颧骨,却带出了她混在笑声里的呜咽,声音很小,但比全然的哭嚎更让我心里发紧。

“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我想把吞花扶回屋,但她摇摇头,抓住我的手按在桌上:“这点酒连你都醉不了,我怎么会醉呢。”

对啊,我们俩都是扶摇阁的优秀员工,这点酒自然不在话下。

“那你还喝吗,我叫小二再拿点来?”我掂了掂壶里剩下的酒,询问她的意见。

她摇摇头,指了指身边:“不喝了,找小二把他们俩送回去,我们出去逛一逛。”

这两人一开始还口径统一地说不喝,我想着小酌一杯也没事,就只要了三壶酒。我和吞花一人一壶,他俩一人半壶,结果谁知道,一壶还没喝完,俩人倒头就睡了。

不过也没事,出来办事就是要各司其职,他们负责安保工作,我们负责社交应酬。

今晚是个意外。

南湖城有点像夏州城,远处连绵的山峦在夜色中只剩下朦胧的轮廓,只不过这里的夜晚更像一副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入冬的夜风卷着湖水的潮气漫过来,我和吞花沿着河岸边散步,乌篷船从身旁划过,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突然没头脑地冒出一个想法:“吞花,你和郑东榆是怎么认识的?”

“我的母亲,和郑东榆的父亲是故交,前朝覆灭,母亲带着我躲进了将军府中,那年我才七岁。

我总爱蹲在老槐树下数蚂蚁,东榆年长我几岁,下了学回府,就兴冲冲地来找我玩。

那年的槐花总也落不尽,树影里藏着我无数次屏息的等待。

有一日,安思永来将军府做客,我像往常一般去帮忙送点心,却没想被他看上了。三日后,一张药帕捂住我的口鼻,硬生生把我从落满花瓣的梦里拽走。

他把我和别的孩子一同囚禁起来,逼着我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们牵着手慢慢地走在路上,讲这段事时,她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我的手心。

“他们从未找过你吗?”

“我被掳走后不久,母亲就去世了。郑家升迁去了京城,我也没了郑东榆的消息。后来掌管了扶摇阁,我负气他们不来寻我,竟还帮着安思永对付他们……”

说着,她扭头看着我,脸上写满了后悔与愧疚。

我张嘴骂了一句:“安思永这老匹夫真是贱得没边了!”

她疑惑地看着我说:“我以为你要骂我了。”

我有些无奈:“骂你做什么?这不都是安思永做的孽吗?”

说到这里,我恍然大悟,吞花这么些年是被安思永狠狠PUA了啊!怪不得要帮着仇人对付恩人呢……

我有些着急地对她说:“千错万错都是安思永的错,你被她蛊惑了!不要过分苛责自己啊!”

她摇摇头:“无论如何,我确实也做了错事,他要恨我也很正常。”

这世间的阴差阳错,确实从未停歇过。

好端端的青梅竹马被迫反目成仇,可这一世的郑东榆明知道一切都是安思永的阴谋,却还是没敢在一开始就向吞花坦白一切。

还是不够信任。

哪像我,郑东榆一个平A,我把大全交了,结果差点被反杀。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身上的秘密也不少呢。”

吞花突然停下来,看着我,一脸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