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时候,玄宗总算想起梅妃往日的好,偷偷叫了个小太监,熄了灯烛,捧着自己的手诏,摸黑往东阁去宣召梅妃。要说梅妃自从被皇帝冷落,这些日子天天在楼上静坐,吟诗作画,倒也清闲。可一听说皇帝召唤,她心里门儿清——有杨贵妃在,自己根本没机会再得宠,干脆谢恩推辞,不肯去。
可这玄宗偏偏是个痴心的,梅妃越不肯来,他越念着旧情,非把人召来不可。小太监跑了三趟,他还把自己平时在御苑里骑的千里马赏给梅妃,趁着黄昏没人,悄悄把梅妃驮到翠华西阁见面。
梅妃一见到玄宗,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顺着粉腮往下掉。老话都说“新婚不如久别”,玄宗见她哭得可怜,赶紧百般安慰,把人搂进帐里。两人你说往日的情分,我诉分别的相思,卿卿我我,一聊就聊到了天亮。
这边两人浓情蜜意,那边杨贵妃可坐不住了——好些天没见皇帝来,她才后知后觉,自己之前闹脾气闹过了头,把恩宠作没了,心里又慌又委屈,偷偷派永清、念奴去西阁打听消息。她平时跟玄宗一刻都离不开,如今独守空房,漫漫长夜哪睡得着?
到了半夜,杨贵妃点着灯,在妆台前铺开玉笺,提笔写了首词:“君情何浅?不知人望悬!正晚妆慵卸,暗烛羞翦,待君来同笑言!向琼筵启处,醉月觞飞,梦雨床连。共命天分,同心不舛,怎蓦把人疏远?”写完扔了笔,可躺在床上还是辗转反侧。
天刚蒙蒙亮,永清就跑进来禀报:“娘娘!奴婢打听着翠阁的事儿了!”杨贵妃立马坐起来,急着问:“快说!怎么回事?”永清说:“昨晚奴婢按娘娘的吩咐,在翠华西阁等着。快黄昏的时候,忽然见小太监奉了皇上旨意,悄悄牵了御马,熄了灯,出阁去了。”
杨贵妃忙问:“去了哪儿?”永清答:“往翠华东阁去了。”杨贵妃一听,急得直跺脚:“呀!东阁?这是去召梅精了!那妖精来没来?”永清接着说:“皇上连召了三次,才用小马把梅妃偷偷驮到西阁。”杨贵妃不敢信:“这话当真?”永清拍着胸脯:“奴婢打听得分明,要是有假,奴婢敢拿命担保!”
杨贵妃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叹气说:“唉!老天啊!原来那梅精真的又得宠了!”永清赶紧劝:“娘娘别愁了!”可杨贵妃哪忍得住,拿起之前写的诗笺,又接着写:“闻言惊颤伤心痛,怎言把从前密意,旧日恩眷,都付与泪花儿弹!向天记欢情始定,记欢情始定,愿以钗股成双,合扇团圆;不道君心霎时更变!总是奴当谴,也索把罪名宣,怎教冻蕊寒葩,暗识东风面?可知道身虽在这边,心终系别院,一味虚情假意,满满昧昧,只欺奴善!”
写完扔了笔,气呼呼地说:“当初梅精惹恼皇上,被迁到东楼,我还以为皇上永远忘了这妖精,怎么今天又想起她了?真是气死我了!”永清又补了一句:“娘娘还不知道呢,奴婢听小太监说,梅妃本来也不肯来,皇上昨晚在华萼楼上,偷偷封了一斛珍珠赐她,梅妃没收,原封退回去,还献了首诗。”
杨贵妃忙问:“诗里写了啥?你还记得吗?”永清说:“奴婢听小太监念过:‘桂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湿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皇上见诗可怜,才接二连三把梅妃召来,重续旧情的。”
杨贵妃气得骂:“这个媚人的妖狐,竟敢勾我的万岁爷!我这就去找皇上,跟这贱妖精没完!”说着“霍”地站起来,对永清、念奴说:“你们俩跟我去翠华西阁!”永清赶紧劝:“娘娘!这深更半夜的,怎么去啊?”杨贵妃说:“我倒要看看那贱狐怎么献媚,怎么发骚!”
永清又劝:“娘娘想啊,皇上今晚这事,本来就怕您知道。现在都快三更了,皇上肯定睡下了,您突然过去,怕不太好。不如先睡,明天再想办法!”杨贵妃听着有理,只好坐回去,叹气说:“罢了罢了!可这一夜叫我怎么熬啊!”
这一夜,杨贵妃在空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亮都没睡着。可她不知道,翠华西阁楼下,还有个人跟她一样,一夜没合眼——这人就是高力士。原来玄宗召梅妃,特意叫小太监把高力士找来,叮嘱宫里大小太监,不许把这事告诉杨贵妃,还让高力士在楼下守着,不许闲人进去。
高力士奉了旨,在翠华阁下睁着眼守了一夜,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天快亮的时候,又怕皇上传唤自己送梅妃回宫,更不敢离开。可玄宗和梅妃一夜快活,只嫌夜短,等睡醒的时候,太阳都升得老高了。高力士在楼下等啊等,既不见皇上有动静,也不见皇上出来上朝,更不见梅妃下楼回宫,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高力士正站在楼下犯嘀咕,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廊尽头有个人影缓缓走来——不是杨贵妃是谁!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低下头小声嘀咕:“哎哟喂!这不是杨娘娘吗?难道消息走漏了?现在梅娘娘还在阁里呢,这可咋整啊!”
他急得转身就想往阁上跑报信,刚挪了两步,就被杨贵妃远远看见了。她冲永清使了个眼色,永清立马高声喊住:“高公公,娘娘在此,哪儿去啊?”高力士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快步迎上去,“扑通”一声跪下:“奴才高力士,叩见娘娘!”
只听杨贵妃语气冷冰冰的:“万岁爷现在在哪儿呢?”高力士一听这声调就知道坏了——准是有人把事儿捅出去了!他心怦怦直跳,只能硬着头皮答:“万岁爷在阁里呢!”贵妃又追问:“阁里还有别人吗?”高力士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没有!就万岁爷一个人!”
杨贵妃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样子,早就猜透了七八分,忍不住冷笑几声:“你赶紧去把阁门打开,我要进去看看。”高力士更慌了,忙说:“娘娘您先坐会儿,待奴才去通报万岁爷!”贵妃厉声喝住:“不许动!我问你,万岁爷为啥这几天都在西阁住?”
高力士急中生智:“回娘娘,万岁爷这几天处理朝政太累,身子有点不舒服,怕吵,所以在西阁静养呢!”贵妃挑眉:“既然万岁爷身子不舒服,怎么不去我宫里住?偏偏赖在这西阁?”高力士赶紧补:“万岁爷说西阁风景清幽,住着舒坦,就多留了几天。”
“那他在里面干啥呢?”贵妃不依不饶。“在、在床上午睡养神呢!”高力士声音都有点发颤。贵妃又问:“你在这儿干啥?”“万岁爷让奴才在这儿守着门,不让旁人进去打扰!”高力士话刚说完,杨贵妃脸色“唰”地变了,提高声音:“高力士!你连我也不让进?”
高力士吓得赶紧趴在地上磕头:“娘娘息怒!奴才是奉了万岁爷的旨意,实在不敢违抗啊!”贵妃冷哼:“好你个高力士!在我跟前装模作样的!”高力士忙说:“奴才不敢!”贵妃懒得跟他废话,提着裙摆就往阁上冲:“我自己去开门!”
高力士慌得连连摆手:“娘娘别去!待奴才去叫门!”永清、念奴也赶紧上前拉住杨贵妃,劝她在楼下先坐下。贵妃架不住劝,只好停下脚步,却逼着高力士去叫门。高力士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阁门前,扯着嗓子喊:“杨娘娘来了!快开门啊!”喊了好几声,阁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原来玄宗和梅妃久别重逢,聊了一整夜,这会儿太阳都晒屁股了,还在沉沉大睡。高力士在楼下喊得再响,守在帐前的宫女也不敢去吵醒皇帝。直到高力士喊:“杨娘娘就在楼下,快开门!”这一声才把玄宗惊醒,他揉着眼睛问:“咋了?出啥事了?”
宫女赶紧禀报:“启万岁爷,杨娘娘来了,现在楼下呢!”玄宗一听,瞬间清醒,从被窝里坐起来,急得直跺脚:“谁嘴这么碎,把事儿捅出去了?这要是闹起来,可咋收场啊!”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砰砰”的打门声。宫女问:“万岁爷,开不开门啊?”
玄宗忙摆手:“等等!别开!”回头一看,梅妃吓得脸色惨白,缩在被窝里,可怜兮兮的。这会儿梅妃就穿了件小红袄、葱绿裙,玄宗扶着她的腰,她还软绵绵的站不起来。宫女赶紧上前帮梅妃披衣服,可外面打门声越来越急,梅妃连绣鞋都来不及穿,只能趿着睡鞋。
玄宗急中生智,抱着梅妃躲进了帐子后面的夹幕里。刚把人藏好,他赶紧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装作还在睡觉的样子,又吩咐宫女悄悄去开门。杨贵妃一进门,根本不先给玄宗请安,眼睛跟扫描仪似的,把屋子角角落落都扫了一遍。
玄宗只好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揉着眼睛问:“妃子怎么来了?”杨贵妃这才走到床边行礼:“臣妾听说万岁爷身子不舒服,特意来请安!”玄宗打了个哈欠:“寡人就是有点累,没来得及去你宫里,何必劳烦妃子大清早跑一趟。”
杨贵妃仗着平时受宠,根本不接话,冷笑着说:“万岁爷的病根,臣妾倒猜着几分了!”玄宗故作好奇:“哦?妃子猜着啥了?”杨贵妃说:“臣妾猜,万岁爷是为了心上人,犯了相思病吧!”玄宗笑了:“寡人除了妃子,还有啥心上人?”
杨贵妃撇撇嘴:“臣妾记得,万岁爷以前最疼梅精了。现在既然犯了相思病,咋不把她召来,也好解解闷?”玄宗故意装惊讶:“呀!那女人早就被我安置在东楼了,哪能再召来!”杨贵妃忍不住笑:“只怕是‘春光偷泄小梅梢’,万岁爷是想‘望梅止渴’吧!”玄宗赶紧正襟危坐:“寡人可没这意思!”
“没这意思?那为啥要送一斛珍珠去安慰人家的寂寥?”杨贵妃一句话戳中要害。玄宗赶紧摇头:“妃子别多心,寡人就是最近有点累,在这儿静养,你别胡思乱想,还来奚落寡人。”说着,又连连打哈欠:“寡人没精神,懒得说话,妃子先回宫吧,等寡人歇够了,再去你宫里喝酒。”
杨贵妃根本不吃这一套,眼睛一扫,突然指着床底下:“呀!床底下那不是一双凤鞋吗?”玄宗心里一慌,忙说:“在哪儿?”急急忙忙爬下床去看,怀里还掉下来一朵翠钿。杨贵妃眼疾手快,一把抢过翠钿,举在手里质问:“呀!还有一朵翠钿!这都是女人用的东西,万岁爷说自己独睡,这东西哪儿来的?”
玄宗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装糊涂:“呀!这啥时候有的?寡人也不知道啊!”杨贵妃再也忍不住,脸色铁青:“万岁爷会不知道?”高力士在一旁看着要闹翻天,赶紧偷偷拉过一个宫女,小声说:“不好了!杨娘娘看见翠钿和凤鞋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们快把梅娘娘从阁后墙挖个洞,送回东楼去!”
宫女赶紧跑到夹幕里,扶着梅妃,又找了几个小太监,在后墙砸了个小洞,趁着杨贵妃和玄宗对峙的功夫,偷偷把梅妃送回东楼去了。
杨贵妃手里攥着凤鞋和翠钿,步步紧逼问玄宗:“陛下老实说,昨晚是谁在这儿伺候您睡觉的?”玄宗没别的办法,只能嬉皮笑脸地杵着,一句话也不说。杨贵妃这醋劲儿哪压得住,“啪”地一下把手里的凤鞋、翠钿狠狠摔在地上,转身坐在椅子上,噘着樱桃小嘴,瞪着眼睛不说话,一屋子静得能听见针掉地上的声音。
高力士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凤鞋和翠钿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杨贵妃突然收起娇态,严肃地对玄宗说:“一晚上快活把您都迷昏头了,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不上朝!外面大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庸脂俗粉把您缠住了,耽误了朝政!现在时间还早,您赶紧出去上朝,我在这儿等您下朝,一起回中宫。”
玄宗被催得没办法,干脆拉过被子蒙住头,躺回床上说:“朕今天不舒服,没法上朝。”杨贵妃一看他赖在床上不肯动,认定他把梅妃藏在被子里了,一肚子火气没处撒,只能捂着脸呜呜地哭。
高力士瞅着杨贵妃捂着脸没注意,赶紧凑到玄宗耳边小声说:“万岁爷,梅娘娘早就送走了,您赶紧上朝吧!”玄宗点点头,故意提高声音对高力士说:“既然妃子劝朕上朝,朕就勉强去坐会儿。高力士,传旨摆驾!朕走之后,你送娘娘回宫。”高力士忙不迭地答应着,跟着玄宗离开了西阁。
杨贵妃见玄宗走了,立马叫住高力士:“高力士!你背着我干的好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实说,这翠钿、凤鞋是谁的?”高力士叹了口气,劝道:“娘娘您消消气,别自寻烦恼啊!您想想,万岁爷平时跟您形影不离,一刻都舍不得分开,这么多情的天子,天底下哪儿找去?今天这翠钿、凤鞋,就算是梅娘娘的,人家以前跟万岁爷也有过一段情分,久别重逢,难免念旧。再说了,满朝文武哪个没有三妻四妾,何况是当今圣上,难道连一晚上的恩爱都容不下吗?娘娘您再好好想想!”
高力士这一番话,说得杨贵妃哑口无言。她心里的火气没处发泄,抓起地上的翠钿狠狠摔碎,又把凤鞋扯得稀烂,哭哭啼啼地回自己宫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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