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途传媒的直播间还亮着暖黄色的顶灯，灯光像一层薄雾浮在桌面上，映得那张泛黄的交接单边缘微微发亮。
林深用指节抵着冰凉的木桌，将单子轻轻摊开，纸面在灯光下泛出细小的纤维纹路，仿佛时间在上面刻下的年轮。
顾小棠的帆布包“啪”地落在桌上，金属扣撞出清脆的响声，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她连白大褂都没脱，发梢还沾着档案室的浮灰，在顶灯下泛出微尘的光晕。
指尖却已熟练地抽出便携光谱仪，塑料外壳在她掌心留下一道温热的触感。
“我在法医学院跟导师做过三年文书鉴定。”姑娘低头调试仪器，喉结随着吞咽动作动了动，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她呼出的气息拂过仪器屏幕，留下一瞬白雾，“深哥，你先去洗把脸。”
林深没动。
他盯着交接单上“林淑华”三个字，母亲的字迹总带着点倔强的棱角，像她当年在灯下缝补校服时绷直的脊背。
此刻却像被人用钝刀磨平了，笔画软塌塌地趴着，像是被谁强行模仿后又反复描摹，透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虚假。
空调风从头顶吹下，纸面微微颤动，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那风带着陈年机器的金属腥气，拂过他后颈时，竟让他想起十岁那年，母亲蹲在他房门口补校服，针脚歪歪扭扭，却把“深”字绣在左胸——和他现在工牌的位置分毫不差。
那时她手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针尖偶尔扎到指腹，她也不吭声，只轻轻“嘶”一下，继续缝。
“滴——”
光谱仪的提示音像一根针，猛地刺进耳膜。
林深睫毛一颤，仿佛被那声音钉在原地。
顾小棠的指尖悬在显示屏上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她又按了一次检测键，仪器红光闪烁，数据条疯狂跳动，发出低频的嗡鸣。
“氧化程度……”她的声音发哑，像砂纸擦过喉咙，“2013年10月的墨水，碳十四衰变率应该在0.82-0.85区间。但这个……”她抬头，眼眶红得像浸了血，瞳孔里映着跳动的数字，“0.79，是2015年夏天的数值。深哥，这字是两年后补签的。”
林深的后槽牙咬得生疼，牙龈泛起铁锈味。
他喉头滚动，一股腥甜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他抓起交接单冲向直播设备，指甲几乎要戳穿纸张，纸边割过指腹，留下一道细小的刺痛。
“查监控，海城医院2013年10月24日药房的监控备份。”他对着空气喊，声音嘶哑，像在喊十年前的自己，那个蜷缩在警局长椅上、不肯相信母亲会偷药的男孩。
“我已经调了。”沈清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走廊穿堂风的凉意。
她抱着一摞卷宗，警服领口的风纪扣绷得死紧，袖口蹭过门框，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她抽出一张打印纸拍在桌上——模糊的黑白画面里，林淑华穿着蓝白条纹护士服，手腕上还戴着林深送她的玉镯，正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口看表。
玉镯在监控里泛着温润的光，像母亲当年笑着递给他时那样。
时间显示：20:12。
“药房监控最后一条记录是20:05。”沈清歌翻开卷宗，纸张窸窣声像把刀，割开沉默的空气，“你母亲20:10进医院，20:24离开，全程没进药房。”她指着卷宗里的照片，“所谓‘被盗药品’的批号，和生科远景2013年实验用安慰剂完全一致。”
林深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像有根铁丝在颅内来回拉扯。
他抓起沈清歌递来的药品清单，“替换为安慰剂-第七批次”的批注在眼前重影，墨迹边缘晕开，像一滴干涸的血。
“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痛，“我妈发现药被调包，不肯在假单子上签字……所以他们伪造了她的签名，伪造了她在场的证据。”
“不止。”林初雪的声音从直播间角落传来，冷静得像冰层下的水流。
她抱着笔记本电脑，发尾的银色发夹闪着冷光——那是她破解系统时的习惯动作。
指尖敲击键盘的“嗒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倒计时的秒针。
“寰宇科技的离岸账本里，有个‘记忆消除项目’。”她调出一张资金流向图，屏幕蓝光映在她脸上，勾出冷峻的轮廓，“每月打给媒体公关公司、心理评估中心，还有……”她顿了顿，指尖重重敲在“海城市局技术科”的标注上，“他们在系统性抹除证据。”
手机在这时震动，嗡鸣声在桌面上划出一道弧线。
未知号码发来的语音消息，外籍男子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林先生，我是亚历克斯。国际医疗伦理委员会派我调查繁荣健康公司的非法人体实验。”停顿两秒，像在衡量分量，“你母亲，是第一个拒绝在实验知情书上签字的医护人员。”
林深的呼吸骤然粗重，胸口像被巨石压住。
他扯松领口，布料摩擦脖颈，留下一阵刺痒。
目光扫过桌上的证据：伪造的签字单、篡改的监控、被调包的药品、系统性的抹除记录——所有线索在眼前连成一张网，网中心是母亲扭曲的遗照，那张他曾烧毁又拼回的照片。
“开直播。”他突然说。
顾小棠的手在光谱仪上顿住，沈清歌合上卷宗的动作停在半空，林初雪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
三人的呼吸仿佛在同一刻凝滞。
“标题就叫《谁杀了林淑华？》。”林深弯腰打开直播设备，镜头红灯亮起的瞬间，他抬头看向镜头，眼底的暗火几乎要烧穿玻璃，“我要让所有人看看，他们是怎么用一张纸，毁了一个母亲，一个家庭，甚至……”他喉结滚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毁掉所有不肯说谎的人。”
直播间的弹幕在三秒后炸开。
当林深展示笔迹鉴定报告时，满屏都是问号；当他放出监控时间线对比，弹幕开始刷“细思极恐”；当沈清歌举起药品批号比对单，有人刷出“这是谋杀”；当赵婉婷的录音响起“你妈也在这栋楼签过字”，整个直播间陷入诡异的安静——下一秒，“杀人偿命”“查到底”的弹幕像浪潮般涌来。
“叮——揭露系统性司法污点，奖励2800积分。”
“叮——团队协作S 级，额外奖励700积分。”
“叮——累计积分23200，晋升高级侦探，解锁国际刑警合作权限。”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此起彼伏，林深却听不清了。
他盯着镜头里自己发红的眼睛，突然想起母亲最后一次抱他时的温度。
那时他缩在警局走廊的长椅上，警察说“你妈偷药畏罪自杀”，他哭着喊“我妈不会”，母亲却只是摸着他的头说：“深儿，别信签字的人……信证据。”
直播结束时，星途传媒的灯全灭了。
黑暗像潮水漫上来，只剩下投影仪的蓝光在桌面游动。
林深坐在黑暗里，调试刚兑换的现场还原投影仪。
蓝光在桌面投出立体影像，是2013年10月24日的医院走廊。
他输入监控数据，影像开始流动——林淑华的身影出现了，停在院长办公室门口，低头看表。
门开了，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走出来，侧脸在监控里忽明忽暗。
林深的呼吸突然停滞。
他凑近投影仪，指尖颤抖着放大男人的脸——那分明是年轻时的李浩然，海城市医疗系统的现任高层。
“执念共鸣临界……”系统提示音轻得像叹息，“触发冤魂共鸣，可唤醒完整记忆闪回。”
林深闭眼。
黑暗中，母亲的声音清晰得像在耳边：“深儿，别信签字的人……信证据。”
他猛地睁眼，抓起手机拨通沈清歌的号码：“帮我查李浩然2013年10月24日的行踪，特别是海城医院的出入记录。”
挂掉电话，他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这才发现顾小棠不知何时走了。
直播间的窗户没关，夜风吹进来，带着点铁锈味，混着远处车流的低鸣。
他走到窗边，正看见顾小棠的红色小车拐出地下车库，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像是刹车片失效的尖叫。
林深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扒着窗户往下看，红色小车已经开远了，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尾灯。
他摸出手机想给顾小棠发消息，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最终只是按灭屏幕。
“明天再说。”他低声说，转身时却没注意到，直播间角落的监控摄像头，红灯突然闪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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