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囚笼之上 > 第二十五章.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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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着。”我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防身。”

沈知微看着那柄沾着马血的精致匕首,又抬眼看了看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完好的、冻得青紫的手,紧紧握住了冰冷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转身,目光投向那片被风雪笼罩、似乎永无尽头的白色荒原。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单薄的中衣根本无法抵御这酷寒,身体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没有食物,没有御寒的衣物,没有方向,身后可能有追兵,前方是未知的绝境……

但。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却无比自由的空气,那空气里带着雪原的凛冽和旷野的苍茫。然后,弯下腰,伸出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抓住沈知微裹着锦袍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她从冰冷的雪窝里拖拽起来。

她的身体沉重而僵硬,几乎将全部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喷在我的脖颈。我们两人相互搀扶着,如同雪原上两株被狂风吹折、却又死死缠绕在一起的枯藤,在齐膝深的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吞噬一切的、茫茫的白色黑暗,艰难地、踉跄地、却又无比坚定地……

挪去。

身后,是那座用无数尸骸堆砌、用谎言和鲜血粉饰的金色鸟笼。

前方,是风雪肆虐、危机四伏、却也无比辽阔的——莽莽雪原。

两行歪歪扭扭、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便被呼啸的风雪无情地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雪原上的两匹快马(下)

风是刀,雪是针。

每一口吸进去的空气,都带着冰碴,狠狠刮过喉咙,刺进肺里。每一次呼出的白气,瞬间就被卷得无影无踪,仿佛连呼吸的痕迹都不配留在这片暴虐的天地间。齐膝深的积雪,每一步都像在冰冷的泥沼里跋涉,沉重粘滞,吸吮着残存的热量和力气。

沈知微几乎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她裹着我那件早已湿透、结满冰壳的云锦宫装外袍,像一具冰冷的、勉强维持着微弱呼吸的躯壳。头无力地垂在我的肩窝,滚烫的额头隔着薄薄的中衣灼着我的皮肤,那热度不正常,是身体在绝望燃烧最后储备的火焰。每一次踉跄,她紧抱着我腰的手臂都会无意识地收紧一下,勒得我肋骨生疼,却又像是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撑住……”我的声音嘶哑破碎,被风撕扯得不成调子,几乎是在对自己说。风雪灌进嘴里,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肺叶如同被冰刀反复切割。眼前阵阵发黑,视线被狂舞的雪片切割得支离破碎,只有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白。

靴子早已湿透,冻得麻木僵硬,每一次抬脚都像拖着千斤巨石。脚踝处传来阵阵刺骨的疼痛,不知是在坠马时扭伤,还是被积雪下隐藏的锐物划破。身后那匹倒毙黑马流出的温热血泊,那点微弱的热源和血腥气,早已被风雪彻底掩埋、冻结。我们像是被抛进白色炼狱的两粒微尘,连影子都被这无情的风雪吞噬。

沈知微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间隔也越来越长。每一次漫长的停顿,都让我的心悬到嗓子眼。

“沈……知微?”我用力晃了晃她,“说话!”

“……冷……”一声细若蚊蚋的呜咽从她紧贴着我后背的唇间溢出,带着濒死的颤抖,“好……黑……”

黑?我悚然一惊!猛地停下脚步,顾不上刺骨的寒风,艰难地侧过身,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捧起她的脸。她的眼皮沉重地耷拉着,睫毛上厚重的冰晶几乎黏住了眼睑。脸颊冰冷,嘴唇青紫,只有那异常的高热在掌心下灼烧。

“看着我!”我低吼,用力拍打她冰冷的脸颊,“沈知微!看着我!你不是还要看着萧家下地狱吗?!淑妃还在宫里!你的仇还没报!给我睁开眼睛!”

她的眼皮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缝隙。瞳孔涣散失焦,映着漫天狂舞的雪花,一片茫然的灰白。

“……报……仇……”她嘴唇翕动着,声音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烛,随即又被剧烈的呛咳打断,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抽搐起来。

不行!这样下去,她撑不过半个时辰!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冰冷的愤怒瞬间攫住了我!拼死逃出那座黄金牢笼,难道就是为了冻死在这片无人知晓的雪野?!不!绝不!

我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受伤的孤狼,在漫天混沌的风雪中疯狂扫视!视线被雪片抽打得生疼,只有一片茫茫的白。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白色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风雪彻底淹没的异样,猛地刺入了我模糊的视线!

不是光。

是颜色!

在视线的极远处,风雪卷动形成的短暂空隙中,一片混沌的灰白里,似乎……有一抹极其黯淡、极其模糊的、与雪色不同的深褐色?!

是树?是岩石?还是……幻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疑虑!我几乎是拖着沈知微,朝着那个方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每一次跌倒都挣扎着爬起,雪沫灌满了口鼻也顾不上!

距离在艰难地缩短。那抹深褐色在狂舞的雪帘后时隐时现,却越来越清晰!不是幻觉!那轮廓,低矮,不规则,像是……几块巨大的、被积雪半掩的岩石堆叠在一起?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冰冷的胸腔里跳动!我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拖着越来越沉的沈知微,如同负重的蜗牛,朝着那岩石堆挪去!

近了!

更近了!

绕过一块被雪覆盖成巨大馒头的岩石,一个被天然巨石半环抱、如同野兽张开巨口般的——低矮岩洞,赫然出现在眼前!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洞口边缘堆积着厚厚的雪,但洞内深处,却诡异地没有多少积雪,只有一层薄薄的浮雪。更令人心跳加速的是,洞口附近散落着一些干枯的、被风雪折断的灌木枝条!虽然也覆盖着雪,但显然比外面肆虐的风雪世界要好得多!

是避风处!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我几乎是扑到洞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半昏迷的沈知微连拖带拽地塞进了那个低矮、黑暗、却代表着生的希望的洞穴入口!

“呃……”沈知微的身体撞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哼。

我紧跟着钻了进去。洞穴比想象中要深一些,大约能容纳四五个人蜷缩。一股混合着泥土、苔藓和陈年动物粪便的、并不好闻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但此刻,这气息却如同天籁!因为这里没有呼啸的寒风!没有抽打脸颊的雪片!只有一片死寂的、带着地底寒意的黑暗!

安全了!暂时!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我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壁,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洞内污浊的空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一半是冻的,一半是劫后余生的虚脱。

沈知微蜷缩在我脚边,裹着那件湿冷的锦袍,身体微微颤抖着,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不行!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我强迫自己撑起沉重的眼皮,摸索着解下腰间那个早已冻得硬邦邦的、用来装些零碎小物和应急药材的皮质小囊。指尖冻得麻木僵硬,几乎不听使唤,费了好大劲才扯开系绳。

里面东西不多:几块用油纸包裹、硬得能硌掉牙的肉脯(入宫前藏的,一直没机会吃);一小包用蜡封口的、治疗外伤的金疮药粉(御赐的,品质上乘);一小卷还算干净的细棉布(原本是包扎用的);还有……火石!一小块燧石和一截短短的、浸了硫磺的引火绒!

火!

看到火石和引火绒的瞬间,我几乎要落下泪来!天不绝人!

顾不上身体的疲惫和寒冷,我立刻扑向洞口附近散落的那些枯枝!手指冻得通红麻木,几乎感觉不到枝条的存在,只能凭着本能胡乱抓取。有些枝条被冻得太脆,一碰就断。我咬着牙,不顾指关节传来的刺痛和麻木,将那些相对干燥、粗细不一的枯枝尽可能多地拖进洞穴深处。

接着,是更艰难的部分——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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