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囚笼之上 >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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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一声短促的、听不出是冷笑还是喘息的气音,“看来,里面的‘客人’,火气比我的伤还重。”

话音未落,洞口堆积的积雪猛地被向外扒开!伴随着积雪簌簌滑落的声音,一个高大却异常狼狈的身影,以一种近乎蠕动的方式,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从狭窄的缝隙里挤了进来!

是拓跋弘!

但此刻的他,与主帐中那个如同铁塔般威严、眼神锐利如刀的将军判若两人!

他身上的玄黑色重甲几乎成了破烂。胸口位置一道狰狞的撕裂伤,深可见骨,边缘的铠甲被某种巨力硬生生撕开、扭曲,暗红色的血将内衬的皮甲和衣衫浸透,又冻结成暗红色的冰壳,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掉落冰渣。左臂的臂甲倒是相对完好——正是卡在洞口的那只——但右肩连接处明显塌陷变形,显然肩胛骨受了重创。脸上那道标志性的蜈蚣伤疤被更多的血污覆盖,灰白的鬓角散乱地黏在额角,脸色是一种失血过多的惨白,嘴唇干裂发紫。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腿,膝盖以下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厚重的腿甲深深凹陷进去,显然是被重兵器狠狠砸断了胫骨!他几乎是拖行着那条废腿,依靠着左臂和身体在冰冷粗糙的岩石地面上摩擦、挪动,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闷哼,在洞内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他像一头被群狼撕咬得遍体鳞伤、濒临绝境的猛虎,拖着残破的身躯,硬生生爬回了这个临时的巢穴。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神深处翻涌着滔天的愤怒、刻骨的恨意,还有一种被至亲血脉彻底背叛后、足以焚毁灵魂的、近乎实质化的疯狂!然而在这疯狂之上,却覆盖着一层强行凝聚的、如同薄冰般的冷静,冰层之下是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风暴。

他艰难地挪动到火堆旁,距离我和蜷缩在地上因剧痛而抽搐的沈知微大约五步远的位置,终于力竭般停了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岩壁,那条断腿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拖在地上。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拉风箱般的嗬嗬声,胸前的伤口随着呼吸起伏,又有暗红的血渗出。

他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是在沈知微因剧痛而扭曲、布满冷汗和恨意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损坏的工具。随即,那目光转向我,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锁定了我藏在袖中、紧握骨簪的右手位置。

“阿史那云。”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轮在打磨生铁,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血腥气,“袖子里藏的,是准备给我,还是给你父亲那条忠犬的‘小礼物’?”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洞内狭小的空间里,三方对峙,杀机如同粘稠的毒液,在空气里无声流淌。

沈知微蜷缩着,身体因剧痛和仇恨而颤抖,像一头随时会再次扑上来撕咬的受伤母狼,目光死死锁在拓跋弘身上,如果眼神能杀人,拓跋弘早已被凌迟。

拓跋弘背靠岩壁,如同垂死却依旧獠牙毕露的凶兽,重伤的身体是破绽,但那眼神里的疯狂和洞悉一切的锐利,却散发着致命的危险气息。他直接点破了我袖中暗藏的杀器,是警告?是试探?还是……同归于尽的宣告?

而我,夹在这两股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性能量之间,袖中毒簪冰冷刺骨。杀拓跋弘?他重伤濒死,但困兽犹斗,临死反扑绝对致命!更何况,他口中“父亲那条忠犬”……指的是阿史那铁勒?他知道铁勒来了?那营地里的屠杀……

无数念头在脑中疯狂冲撞。父王的背叛、拓跋弘的狂怒、沈知微的仇恨、阿史那铁勒的追杀……所有线索纠缠成一团乱麻,而唯一的线头,似乎就在眼前这个濒死的男人身上!

不能硬拼!至少现在不能!我们三个重伤员困在这个狭小的冰窟里,外面是苍狼卫的獠牙和冰原的死亡寒风,内讧只有死路一条!

必须撬开他的嘴!知道父王为什么突然翻脸!知道阿史那铁勒的动向!知道……我们还有没有一线生机!

“礼物?”我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冰冷而充满嘲讽的弧度,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拓跋弘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尖锐,清晰地传入旁边沈知微的耳中,“我倒是想送,就怕送错了人!拓跋大将军,您冲出去的时候,不是说要去指挥您的金乌军吗?怎么指挥得如此‘出色’?把自己指挥成了这副……嗯,挺别致的造型?还是说,您指挥着指挥着,突然发现——哦豁,原来您效忠了二十年的王,给您准备的‘凯旋’仪式,是让苍狼卫把您剁成肉馅儿包饺子?”

“你——!”拓跋弘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胸口剧烈起伏,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血丝。那道蜈蚣般的伤疤因愤怒而扭曲拱起,如同活物!沈知微也被我这刻薄到极点的话刺激得身体一震,暂时忘却了疼痛,惊疑不定地看向拓跋弘。

我根本不给拓跋弘喘息和暴怒的机会,语速更快,如同连珠炮般继续轰击,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他最痛的地方:“还有您那宝贝弟弟拓跋野!可怜呐!至死都以为他敬爱的兄长是个叛徒!抱着那份被截获的密图,像只老鼠一样死在那个冰冷的洞穴里!整整二十年!您在这大梁当您的‘叛将’,风光无限!可曾想过,他咽气的时候,心里有多恨您这个‘背叛’了他的兄长?哦对了,”我故意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他破烂的铠甲和扭曲的断腿,恶意满满地补上最后一刀,“现在好了,您也快要去见他了。猜猜看,拓跋野在下面,是会给您一个兄弟重逢的拥抱呢?还是……先给您脸上也来一道对称的疤?”

“住口!!!”

拓跋弘的咆哮如同受伤雄狮最后的悲鸣,裹挟着狂暴的杀意和无法言喻的巨大痛苦,猛地炸响在狭小的山洞里!他身体剧烈地向前一挣,似乎想扑过来将我撕碎,但重伤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反而牵动了胸前的伤口,一大口暗红的血猛地喷了出来!溅落在身前冰冷的岩石地面上,如同盛开的、绝望的彼岸花。他剧烈地咳嗽着,身体因剧痛和狂怒而筛糠般抖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里面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但烈焰深处,却清晰地映出了一丝被彻底撕裂的、深可见骨的痛楚——那是关于拓跋野的,被我用最恶毒的方式狠狠揭开的、从未愈合的伤疤!

成功了!他的理智被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冲击得摇摇欲坠!

“咳咳……咳咳咳……”他咳得撕心裂肺,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血沫。好不容易止住,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烈焰和痛苦的眼睛死死锁定我,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近乎诅咒般的怨毒:“阿史那云……你懂什么?!你以为……你那个父王……是什么好东西?!”

来了!终于撬开了一条缝!

我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刻薄冷漠、充满挑衅的表情,如同最冷静的猎手,等待猎物在痛苦中吐出关键的信息。

拓跋弘喘息着,血红的眼睛扫过蜷缩在火堆旁、同样死死盯着他的沈知微,又落回我脸上,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血腥味的惨笑:“二十年前……是局!没错!我认!我拓跋弘……是自愿入局!为了北狄……为了拔掉萧氏那根毒刺!三千赤焰儿郎的命……我背了!拓跋野……我的亲弟弟……他的命……我也认了!”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悲愤,“可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那只还能动的左手,猛地砸在身旁冰冷的岩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指节瞬间皮开肉绽!

“为什么他阿史那烈……在萧氏这颗毒瘤快要被彻底拔除的时候……突然收手了?!为什么他放任萧氏余孽……在大梁朝堂死灰复燃?!为什么他……在得知我拓跋弘还活着、还在大梁境内苦苦支撑、为他清扫障碍的时候……却要对我……赶尽杀绝?!啊?!为什么——!!!”

最后的咆哮声嘶力竭,带着泣血的质问,在洞壁间嗡嗡回响!胸前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将他身下的岩石染得一片暗红。他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颓然靠回岩壁,只剩下沉重而痛苦的喘息,眼神中的疯狂烈焰渐渐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灰败的绝望所取代。

信息量巨大!如同惊雷在我和沈知微脑中炸开!

二十年前,父王中途收手?放任萧家余孽?甚至在知道拓跋弘还活着、还在为他做事的情况下,突然翻脸,派苍狼卫来灭口?!

这完全颠覆了拓跋弘之前展示的父王密信的内容!也彻底打碎了我对父王最后一丝残存的幻想!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让我一时失语。旁边的沈知微更是彻底呆住,连肩头的剧痛都似乎忘记了,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混乱。她沈家的血仇,根源在萧家,而萧家背后……竟然牵扯着北狄王庭如此诡谲的背叛?!

“因为……平衡。”

一个极其虚弱、却冰冷彻骨的声音,如同幽灵般从山洞更深的阴影里飘了出来!

我们三人瞬间悚然!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山洞深处,那片火光照不到的、最浓稠的黑暗角落里,一个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瘦小身影,极其缓慢地、如同鬼魅般坐了起来!

他(或者她?)身上裹着破旧不堪、颜色灰败的皮毛,脸上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和冰碴,几乎看不清五官,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死水般的冰冷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沧桑!

他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我们进来时竟然毫无察觉!

“谁?!”拓跋弘强撑着厉声喝问,左手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他的佩刀早已遗失在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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