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弘那泣血般的狂笑和诅咒还在冰冷的岩壁间嗡嗡回响,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压得人喘不过气。父王的“平衡”,萧家的“疯狗”,我们这些“弃子”……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
“咳……咳咳……”蜷缩在角落里的沈知微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咳嗽,身体因痛苦而蜷缩得更紧。肩头的绷带几乎被暗红的血完全浸透,粘稠的液体正顺着破烂的衣料缓缓滴落,在身下冰冷的岩石上积起一小滩刺目的红。她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死气的青灰,嘴唇干裂发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艰难的嗬嗬声,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失血和寒冷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她最后一点生命力。
火堆的光线在她脸上跳跃,映出那深陷的眼窝和失去焦距的瞳孔。仇恨的火焰被生理的极限强行压制,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濒临熄灭的灰烬。她完了。没有药物,没有御寒,在这冰窟里,她撑不过半个时辰。
拓跋弘靠在对面岩壁上,状态同样糟糕透顶。胸口的撕裂伤随着他刚才的狂笑和嘶吼再次崩开,暗红的血洇湿了冻结的血痂,如同新添的伤口。右腿扭曲的角度更加骇人,断骨处肿胀发亮,隔着破烂的裤腿都能感受到皮肉下可怕的变形。他低垂着头,散乱灰白的头发遮住了脸,只剩下沉重而痛苦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深处的杂音。他那只还能动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关节上刚刚砸岩壁造成的伤口还在渗血。刚才那番狂怒和真相的冲击,如同最后的回光返照,彻底榨干了他残存的精力。此刻的他,更像一具靠着仇恨和执念强行驱动的残破躯壳。
而我?肩胛处被苍狼卫弩箭擦过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寒冷如同跗骨之蛆,从湿透的鞋袜、单薄的衣衫缝隙里疯狂钻入,带走体温。更糟糕的是,袖中那枚骨簪——最后的依仗——尖端淬炼的沙蝰毒胶,在点燃火堆时几乎消耗殆尽!残留的那一点点粘稠物,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微的蓝,稀薄得可怜,恐怕连毒死一只兔子都勉强。
绝望。如同冰冷沉重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冰冷刺骨,令人窒息。
“平衡……弃子……呵呵……”拓跋弘低垂的头颅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呓语,像是嘲讽,又像是自问。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之前的狂怒和疯狂如同退潮般消逝,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灰败的绝望,像两口即将干涸的枯井。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扫过蜷缩濒死的沈知微,又落回我身上,嘴角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毫无笑意的、近乎虚无的弧度。“看来……王上的‘清理’……很彻底。我们三个……倒是可以在黄泉路上……继续吵……”
他放弃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砸进我的心湖。连拓跋弘这头受伤的雄狮都露出了引颈待戮的姿态,我们还有活路吗?
不!绝不!
一股滚烫的、带着血腥气的戾气猛地从肺腑深处炸开!冻僵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棋子?弃子?去他娘的!我阿史那云就算死,也得从这棋盘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父王想清盘?阿史那铁勒想剁馅儿?萧淑妃想放鞭炮?做梦!
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瞬间扫过整个山洞。火堆的光线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投下摇曳扭曲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洞口狭窄的缝隙被积雪半掩,外面风雪呼啸的声音隐隐传来。更深处,那片神秘黑影曾出现的角落,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死寂无声。
等等!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山洞最深处、火光照不到的岩壁底部!
那里,在几块散落的、不起眼的岩石后面,似乎……不是坚实的岩壁?光线在那里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曲折!像是……一道缝隙?!
刚才那个神秘黑影,就是从这里消失的?!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型!
“拓跋弘!”我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打破了洞内令人窒息的绝望,“想不想……给阿史那烈那条老狗,留个‘惊喜’?”
拓跋弘灰败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向我,里面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仿佛在说:死到临头,还玩什么花样?
我没理会他的漠然,语速快得像连珠炮,目光死死锁住他:“你这条命,是拓跋野用命换来的!是赤焰部三千儿郎的血堆出来的!就这么窝囊地烂在这冰窟里?让阿史那烈在温暖的王帐里喝着马奶酒,听着阿史那铁勒汇报‘清理完毕’?让萧家那群毒蛇继续在大梁兴风作浪?让沈家满门的血就这么白流了?!”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恨意,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拓跋弘那麻木的神经上!
提到拓跋野!提到赤焰部!提到血仇!
拓跋弘那死寂的眼底,如同投入石子的古潭,终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那道蜈蚣般的伤疤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看见那道缝了吗?”我猛地指向山洞最深处的黑暗角落,“那后面,可能是条活路!也可能是条死路!但留在这里,只有死!被冻死!被阿史那铁勒拖出去剁碎!或者……”我故意停顿,目光扫过蜷缩的沈知微和拓跋弘的断腿,恶意地勾起嘴角,“被这位沈大小姐,或者……被我,在你断气前,用这块石头,”我踢了踢脚边一块棱角尖锐的冻石,“把你脑袋开个瓢,免得你下去见了拓跋野,连个像样的‘见面礼’都没有!”
“你……敢!”拓跋弘的喉咙里挤出一声沙哑的嘶吼,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垂死老猫,眼中那丝死寂终于被愤怒点燃!虽然微弱,但终究是火!
成了!仇恨和羞辱,是点燃他这堆残灰的唯一火星!
“沈知微!”我猛地转向那个蜷缩的身影,声音如同鞭子抽下,“别装死!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比路边的冻狗都不如!萧淑妃要是看到你这副尊容,能笑背过气去!想想你爹!想想你沈家祠堂!他们的牌位在看着你呢!看着你像个蛆虫一样冻僵在这!看着仇人在金銮殿上花天酒地!你甘心吗?!想报仇,就给我爬起来!爬!也得爬过去!用牙啃!用头撞!也得撞开那条缝!”
沈知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被电流击中!那双濒死的、失去焦距的眼睛猛地睁开一条缝隙!里面翻涌起剧烈的挣扎!痛苦、绝望、刻骨的恨意……最后,那丝对萧淑妃、对血海深仇的执念,如同风中残烛般,爆发出最后一点微弱却倔强的光芒!她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抠进身下冰冷的岩石缝隙,指甲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负伤般的低吼,竟然真的拖着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用那只还能动的手臂和膝盖,朝着黑暗深处的缝隙方向,开始了绝望而缓慢的蠕动!身下,拖出一道蜿蜒刺目的血痕!
震撼!
连拓跋弘都看得眼皮一跳!他大概从未想过,一个人的求生意志和仇恨执念,能支撑着如此残破的身躯爆发出这样的力量!
“你呢?拓跋大将军?”我转头,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语速更快,“等着被女人超过去?还是等着我把石头塞你手里,让你自己砸开脑壳,省得下去丢你弟弟的脸?”
“混账!”拓跋弘被我刻毒的话激得胸口剧烈起伏,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呛咳,嘴角溢出黑红的血沫。但他那只还能动的左手,却猛地攥紧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灰败的眼神中,那丝被点燃的怒意混合着不甘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终于压倒了死寂!他低吼一声,那只完好的左臂猛地撑地,拖动着那条扭曲的断腿和重伤的上半身,也开始朝着缝隙方向,如同濒死的巨蜥般,极其艰难地、一寸寸地挪动!岩石地面被他的铠甲和身体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从牙缝里挤出的痛苦闷哼!
狭小的山洞里,上演着一场无声而惨烈的求生竞速。一个濒死的女人,一个垂死的将军,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朝着黑暗深处那丝渺茫的生机蠕动、爬行!
而我,成了这场地狱行军的“监工”和唯一的“医生”。我迅速行动起来。
火堆边,昨夜拓跋弘留下的几个药瓶还在。我抓起那个刺鼻的消毒烈酒瓶,又从一个瓶子里倒出几粒气味辛辣的黑色药丸——应该是金乌军常用的、类似金疮药和提神药混合的玩意儿。没有干净的水,只有融化的雪水,冰冷刺骨。
我冲到沈知微身边,不由分说,捏开她的下巴,将两粒药丸硬塞了进去,然后拿起盛着冰冷雪水的粗陶碗,粗暴地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冰冷的雪水和辛辣的药丸刺激得她剧烈咳嗽,但药总算咽了下去。我又扯下自己衣襟内衬相对干净的一块布,浸透烈酒,狠狠按在她肩头崩裂的伤口上!
“呃啊——!”剧痛让她发出一声短促到变调的惨叫,身体猛地弓起,几乎要昏厥过去!但烈酒的刺激和药丸的作用,似乎让她涣散的瞳孔暂时凝聚了一丝微弱的光。
“想报仇就撑住!”我低吼一声,丢开布条。又同样冲到拓跋弘身边,如法炮制,塞药丸,灌雪水,用浸透烈酒的布条狠狠擦过他胸口狰狞的伤口边缘和扭曲肿胀的断腿关节处!
“呃——!”拓跋弘的身体猛地一僵,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污滚落,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却硬生生忍住了惨叫。烈酒的灼烧和药力的刺激,让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疯狂和清醒的光芒剧烈地交替闪烁。
做完这一切,我顾不上两人痛得扭曲的表情,迅速收集起地上散落的、相对干燥的细小枯枝和苔藓,用布条扎成几个小小的火把。然后冲到火堆旁,将火把凑近火焰点燃。橘黄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拿着!”我将一支点燃的小火把塞进沈知微那只还能动的手里,强行合拢她的手指,“想照亮你沈家的黄泉路就握紧了!”又拿起一支,塞到拓跋弘的左手,“拓跋大将军,您这盏‘引魂灯’,可得照亮点,别下去找不着您弟弟!”
做完这一切,我抄起地上那块棱角最尖锐的冻石,一手举着自己那支火把,率先冲到了山洞最深处那道缝隙前!
凑近了看,更加明显!这不是岩石的天然褶皱,而是一道人工开凿过的、被碎石和泥土半掩的缝隙!边缘隐约可见凿痕!缝隙很窄,仅容一人侧身勉强挤入,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腐尘土气息的风,从缝隙深处幽幽吹出。
“就是这里!”我低吼一声,举起火把向内探照。火光摇曳,只能照亮前方几尺,依旧是狭窄的通道,向下倾斜。
身后的爬行和摩擦声越来越近。沈知微已经蠕动着爬到了缝隙边,拓跋弘也拖着他残破的身躯挪了过来。两人都喘着粗气,眼神死死盯着那幽深的缝隙,里面燃烧着劫后余生的微弱希望和深入骨髓的痛苦。
“我……我先……”沈知微声音嘶哑,挣扎着想往里挤。
“省省吧!”我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就你这爬两步喘三口的劲儿,卡死在半道还得劳烦我们给你收尸!拓跋大将军!”我转头看向拓跋弘,目光落在他扭曲的断腿上,“您这‘尊腿’是个大麻烦,得处理一下!不然卡在缝里,我们仨都得变冰棍!”
拓跋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喘息粗重,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在问:你想怎么“处理”?
我掂量着手里的冻石,露出一个在火把光线下显得格外瘆人的微笑:“简单!看您这腿骨错位得挺有‘艺术感’,小弟不才,略通正骨之术!帮您‘微调’一下,保证顺溜!就是过程嘛……可能有点‘提神醒脑’!沈大小姐,劳驾您,把您珍藏的那包‘神仙倒’(指之前从金乌军尸体上摸来的烈性麻药/毒药)贡献出来,给咱们大将军助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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