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还照在扫帚上,影子斜斜地打在御书房的砖缝里。林骁没再看它,只把玉牌往桌上一搁,声音不大,却震得砚台跳了一下。
飞燕阁的密报已经摊开在案头,三道红签并排贴着,全是同一天送到的——北境粮价翻了三倍,西州流民堵了官道,南关商队被扣,理由是“携带违禁农具”。
他盯着那句“违禁农具”看了两息,冷笑出声。
“锄头也算违禁?那他们是不是该把筷子也收了,免得百姓拿去挖墙?”
门外脚步轻响,女使低着头进来,黑衣裹身,袖口磨得发白,手里捧着个竹筒。她没走近,只在门槛外跪下,双手举筒过顶。林骁抬了下手,她便将竹筒放在门外,退得无声无息。
他拆开一看,里面是张薄如蝉翼的纸,字迹细密,像蚂蚁排队。看完,他把纸凑到灯上烧了,灰落在砚台里,混进墨渣。
纳兰清婉的情报从不出错。
这张纸说:南方七国使节在青梧驿密会七日,签了个“共抑北朝暴政”的盟约,还列了十二条封锁条款,第一条就是断粮。
林骁把灯吹灭,屋里一下子黑了半边。他没叫人添油,就坐在那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
三下快,两下慢,又三下快——老狱卒教他的暗号,意思是“有狗进村了,准备棍子”。
天刚亮,六部尚书又来了,这次是集体请见。
礼部尚书捧着本新写的《新政施行条例》,脸上的笑像是用浆糊粘上去的:“陛下,均田令虽好,但皇庄祖制难违,不如……暂缓三年?”
户部尚书赶紧接话:“对对,北境灾情未平,国库吃紧,扩军一事,也得量力而行。”
兵部尚书低头搓手:“骁卫军训练太狠,百姓有怨言啊,说夜里睡觉都能听见喊杀声,吓哭孩子……”
林骁听着,没动。
等他们说完,他慢悠悠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扫帚——就是昨夜插在角楼上的那把,竹枝断了一根,柄上麻绳还沾着城头的灰。
他把扫帚往案前一横,问:“这算兵器吗?”
几个尚书愣住,面面相觑。
礼部尚书干笑:“这……自然是扫地的家什。”
林骁点头:“我也觉得不是兵器。”
话音一落,他突然抄起扫帚,一记横扫,直接把礼部尚书手里的条例扫飞出去,纸页哗啦啦散了一地。
“可扫把也能打狗。”他盯着礼部尚书,“你信不信,我拿它抽你三下,你今晚就能梦见自己投胎成野狗?”
礼部尚书脸色发白,腿一软,差点跪下。
林骁把扫帚往地上一杵:“从今天起,设‘新政督查司’,直属飞燕阁,绕过六部,查田、查粮、查账、查人。谁敢拦,我就拿这把扫帚,一根一根抽光他家祖坟前的松树。”
没人敢说话。
他扫了眼众人:“散了。谁再拿‘祖制’‘民怨’当挡箭牌,就去城西跟我那群兵一块挖下水道——挖不通,别回来。”
一群人连滚带爬地走了。
林骁坐回椅子,从袖子里摸出战术手电筒,拧开后盖,取出里面那节电池,轻轻压在地图上。地图是飞燕阁画的,边境三州用红点标着,每个红点旁边都写着“粮价异常”。
他把电池当尺子,连了三个点,线一拉,正好穿过三大世家的田产。
“内外勾结,抬价造乱。”他自言自语,“想让我新政崩盘?行啊,那就看看谁的粮仓先着火。”
正说着,窗外人影一闪。
纳兰清婉从檐角翻进来,落地没声,海棠花插在鬓边,团扇轻摇。她没行礼,直接把一封信拍在桌上。
“青梧驿的密约副本,七国签的,盖了火漆印。”
她语气平静,“他们说咱们‘暴政虐民,苛待士族’,要联合封锁商路,断粮三年,逼你退位。”
林骁瞥了眼信,没拆:“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扮成驿卒送饭,用迷香放倒了他们的笔吏,抄了半炷香。”她扇子一合,“顺便听见他们说,已经买通户部一个主事,让他拖着不发救灾粮。”
林骁笑了:“行,这人我记住了。”
他把电池往地图上一丢,“通知飞燕阁,盯死那三家的粮仓。今晚子时,给我放一把火——不大不小,烧掉三成,留七成。”
纳兰清婉挑眉:“你不抓人?”
“抓什么?他们又没犯法。”林骁靠回椅背,“可他们的粮仓‘自己着火’,总不犯法吧?烧了他们的粮,我再开官仓放粮,百姓只会谢我,不会谢他们。”
她笑了:“你这是借火洗地。”
“对。”他点头,“火一起,我就有理由宣布边境紧急状态,督查司立刻接管三州政务。谁反对,就是跟灾民过不去。”
纳兰清婉摇着扇子,忽然压低声音:“但七国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手里还有慕容霸的残党,据说在北漠集结,准备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打回来。”
林骁冷笑:“慕容霸的残党?那群乌合之众连马都骑不稳,还想打回来?”
他顿了顿,眼神一冷,“不过……他们敢动,我就敢灭。”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角楼方向。那把扫帚已经被收回,靠在御书房的柱子旁,像根站岗的兵。
“你以为我还在扫地?”他低声说,“我早就在扫国了。”
纳兰清婉没接话,只从袖中抽出一枚铜牌,放在桌上。铜牌上刻着一只展翅的燕子,背面是飞燕阁的密文编号。
“这是我给督查司的信物。”她说,“从今天起,飞燕阁三百暗桩,任你调遣。”
林骁拿起铜牌,指尖摩挲着燕子的翅膀。他没道谢,只把铜牌往腰间一别,动作利落。
“告诉你的人都机灵点。”他说,“接下来,咱们要演一出大戏——就叫‘谁家粮仓半夜着火’。”
纳兰清婉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林骁叫住她,“你那扇子,还能放迷香?”
“能。”她回头,“你要谁睡?”
“不。”他摇头,“我要谁醒——半夜闻到烟味,吓得爬起来救火的那种。”
她笑了,扇子一转,人已翻出窗外,像片叶子飘进晨雾。
林骁坐回案前,翻开一本新账册。是工部送来的,说皇陵修缮延期,材料被雨淋了。
他提笔批道:“皇陵不修。材料拿去搭灾民营,三天内完工。超一日,工部全衙去北境种树。”
批完,他把笔一扔,靠在椅背上闭眼。
玉牌贴着心口,数字“3.2”还在跳,稳得像纳兰清婉的呼吸。
他知道,风要来了。
可他不怕。
他等的就是这阵风——风一起,灰才好扫。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而急。
女使又来了,这次连跪都没跪,直接冲进来,脸色发白:“陛下!北境急报!三大世家的粮仓……全着了!不是三成,是七成!火势冲天,百姓已经开始抢粮!”
林骁睁开眼,没动。
他慢慢坐直,手指在桌面上又敲了三下快,两下慢。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柱子旁,把那把破扫帚拿了起来。
竹枝断了一根,他没管。
他只把扫帚往肩上一扛,大步朝外走。
女使愣住:“陛下,您去哪?”
“去城头。”他说,“看火。”
他走出御书房,风迎面吹来,带着远处隐约的焦味。
城墙上,守军已经站满,望着北边的红光发呆。
林骁走到最高处,把扫帚插进砖缝,像昨夜一样。
风吹得扫帚晃,他一手按着,目光死死盯着那片火光。
底下有人认出他,低声传开:“是陛下……他来干嘛?”
“看火啊。”旁边人说,“听说烧的是世家的粮仓。”
“那他咋还笑?”
确实,林骁在笑。
嘴角翘着,眼睛亮得吓人。
他忽然抬手,指向火光最盛的地方,声音不高,却传遍城头:
“看见没?那就是狗窝。”
“火一起,狗就该出来了。”
“咱们就在这儿,等着打。”
他话音刚落,远处夜空突然炸开一道信号烟花,绿光冲天。
女使冲上来,声音发抖:“陛下!飞燕阁急讯——北漠方向,有大军动向!打着‘清君侧’旗号,前锋已过黑水河!”
林骁没回头,只把扫帚从砖缝里拔出来,扛在肩上。
他转身下城,步伐沉稳,青衫在风里猎猎作响。
“告诉骁卫军。”他说,“把训练场的草人,换成穿金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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