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的左手还在抽,不是疼出来的,是压出来的。那股劲儿卡在肩窝,像有把钝刀在里面来回锯。他没动,也不敢大喘,怕一使劲,整条胳膊就废了。
纳兰清婉坐在他旁边,手里团扇只剩半边骨架,扇面早被雨水泡烂了。她把最后一根银针夹在指间,轻轻敲了敲岩壁,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外头那些人听见。
火把光还在晃,没散。追兵没全死,剩的几个躲在泥堆后头,不敢上前,也不肯退。
“你那玉佩。”她忽然说,“还烫不烫?”
林骁没答。他把玉佩攥在手心,冰的。刚才那一战耗得太多,体内那点热气全被冷雨浇灭了。他只觉胸口发空,像是被人掏了一刀,没流血,但气力全漏了。
“拿去。”他把玉佩塞进她手里,“要是我动不了,你得走。”
“你动不了,我也走不了。”她把玉佩塞回他怀里,顺手撕了块布条,重新缠他左臂。血没止住,但慢了。
外头一声闷响,一块石头被人踢下坡,砸进泥水里。有人在试探。
林骁眯眼,盯着那片火光。他记得刚才那一声惨叫,三个人被埋,两个滚下山,剩下几个残兵,撑不了太久。可他们不退,说明——
“他们在等什么?”他低声道。
“等更多人。”她回,“或者,等我们先动。”
雨停了。天边透出点灰白,山林从黑转青。岩穴的阴影开始缩,再过一会儿,他们就得暴露在光底下。
林骁咬牙,想撑起来,膝盖一软,又跌回去。他骂了句,额头抵着岩壁,冷汗混着泥水往下淌。
纳兰清婉没扶他,反而把团扇拆了,把最后那根银针插进岩缝,斜着卡住一块松石。风吹不着,雨打不着,但只要有人靠近,那石头一晃,针就会响。
“虚张声势。”她说,“能撑半炷香。”
“够了。”他闭眼,“就等半炷香。”
话音刚落,远处山坡上传来三声火铳响。
短——短——长。
林骁猛地睁眼。
“是他们。”纳兰清婉立刻起身。
“不对。”他抬手拦住她,“上次说好是两声。三声……是死讯。”
她顿住。
外头火把突然灭了一片。紧接着,一声短促的惨叫划破山林,像是喉咙被割断前最后的抽气。另一个方向也传来打斗声,刀撞石头的声音清脆得刺耳。
林骁盯着那片黑暗,手指在岩壁上划了两道,又补了一道短的。
风起于青萍之末。
他停下,等。
过了几息,山坡上有人用刀背敲了三下石头,节奏一致。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低低传来:“浪成于微澜之间。”
林骁肩膀一松,整个人往后一靠,差点没坐稳。
“真是他们。”纳兰清婉松了口气,手里的扇骨轻轻一震。
“别急。”他还是没动,“让他们先清场。”
五条黑影从林子里冲出来,动作利落,短刀在手,走位错落。一个扑向左侧高坡,两个从泥道包抄,剩下两个直接冲进残敌藏身处,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剩下那几个追兵想跑,可退路被断,刚转身就被逼回泥堆,没撑过十息,全躺了。
领头那人摘下头巾,脸上有道疤,从眉骨斜劈到嘴角。他没看林骁,先走到那朵插在枪尖的海棠花前,蹲下,仔细看了看,然后拔起花,收进怀里。
“林爷。”他走过来,声音低,“我们来晚了。”
林骁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那人从背后解下一个布包,递过来:“续脉散,老方子,能压住内伤三个时辰。”
林骁接过,打开闻了闻,苦中带腥,是正经货。他倒出一粒,吞了下去。药一入喉,左臂那股灼烧感立刻淡了几分。
“前面三里,有埋伏。”那人继续说,“血衣楼的人换了装,扮成樵夫,守在岔道口。你们要是按原路走,现在已经被围了。”
林骁皱眉:“你怎么知道我们要走那条路?”
“飞燕阁的信鸽,昨夜到的。”他指了指纳兰清婉,“你们在废庙动手时,消息就传出去了。我们连夜赶过来,路上截了两个传令的,才摸清他们的布防。”
纳兰清婉点头:“辛苦了。”
“不辛苦。”那人笑了笑,“林爷救过我命,这一趟,是还的。”
林骁终于站起身,腿还有点软,但能撑住。他看了看天色,子时三刻快到了。
“改道。”他说。
“西南古道。”那人递过一张图,“绕过断魂岭,虽然险,但没人守。就是……路上有几处塌方,得攀岩。”
林骁接过图,扫了一眼,折好塞进怀里。
“走。”他说。
五人立刻行动,两人在前探路,两人断后,一人扶林骁上马。马是瘦的,但结实,蹄子包了布,走起来没声。
纳兰清婉没上马,跟着走。她回头看了眼那朵被拔走的海棠花,又看了看岩穴外那一片狼藉的泥石堆。
“你还记得那年在城南赌坊?”她忽然问。
林骁坐在马上,晃了晃:“记得。你输了十两银子,赖账。”
“你替我付的。”她笑,“那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人,看着懒,其实靠得住。”
“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但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林骁没接话,只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
马队开始移动,踩着湿泥,悄无声息地穿入密林。
走了约莫半里,前方探路的突然抬手,队伍停下。
林骁抬眼。
远处山道上,火光连成一线,正朝这边移动。
“是他们的人?”纳兰清婉低声问。
“不是。”扶马那人摇头,“是另一支队伍。看旗号,像是江湖上的‘铁脊盟’,以前跟咱们打过交道。”
林骁眯眼:“让他们过来。”
火光缓缓靠近,为首一人抱拳:“林骁?可是你?”
“是我。”林骁坐在马上,没动。
那人咧嘴一笑:“听说你在逃命,我带人来接应。没想到真碰上了。”
“谁让你来的?”
“你救过的那个瘸腿厨子,前天找到我,说你有难。”那人拍拍腰间刀,“我这人,最讲义气。”
林骁没笑,只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身边人说:“绕路。”
“可前面就是断魂岭,没别的路了。”
“那就爬。”
马队再次启程,绕开那支队伍,转向西南山脊。
纳兰清婉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支火把队伍没跟上来,但也没走。
她把手伸进袖中,摸了摸那枚一直没用的毒针。
林骁坐在马上,左手搭在马鞍上,指尖微微发颤。
药效快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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