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的手还抵在那块压井的巨石上,指节发白,像是要把整座山的重量都压进地底。可他知道,真正压上来的,不是石头,是人。
刚才那一瞬,地底的心跳加快了。不是因为推石头,是因为有人在看。
他缓缓收手,袖口蹭过井沿的烫藤,焦味又起。这回他没理,只是低头看了眼掌心——汗混着血,滑了一道。
“那片叶子,”他嗓音压得低,像从井底浮上来的气泡,“不是风带过来的。”
纳兰清婉没动,也没应声。她只是把鬓边那朵海棠花轻轻拨正,指尖在花蕊上旋了三圈,动作小得像整理发丝。
林骁转身,背靠井沿坐下,像是撑不住了。他从怀里掏出那本《地脉行气图》,封面焦黑,页角卷边,翻到中间一页,笔尖点着纸面,假装记录。
其实那页是空的。
他笔尖顿了顿,故意让墨滴下去,晕开一小片。然后“哎”了一声,像是写错了,拿袖子去擦。袖口一抬,玉佩晃了一下,反光扫过对面山壁的岩缝。
东南方向,第三道裂口。
有东西动了。
不是风,不是鸟。是影子在调整角度。
林骁嘴角抽了抽,没笑出来,但眼神沉了下去。
他合上书,往地上一放,又从怀里摸出那几片带红线的枯叶,一片片摊开,像在研究。实则每片叶子的摆放位置,都卡着井口能照到的最后一点日光。
“你说,”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点疲,“这井要是真通龙脉,他们干嘛不自己来挖?非得躲在石头缝里偷看?”
纳兰清婉终于动了。她蹲下,团扇从袖中滑出半截,扇骨“咔”一声轻响,一根铜丝无声弹出,连到她耳后。她低头,像是在看叶子,实则扇面微微倾斜,映着天光,慢慢扫过山壁。
三息后,她指尖在扇面上划了三道短痕,又用指甲轻轻一刮,抹去。
“东南崖顶,八十步,弓手。”她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西边岩台,两人,带钩索。北面松林,四个,走得很慢,像是怕踩出声。”
林骁听着,点头,顺手把一片枯叶塞进井缝,动作随意,像是随手一丢。
可那片叶子,正好挡住了井口右侧的视野死角。
他重新翻开《地脉行气图》,这次翻到一页画着歪扭线条的图,手指在上面比划,嘴里念:“东三折,西二转,中脉不开,地气不散……”
念到一半,手一滑,书“啪”地掉在井口边缘,离那排铁刺就差半寸。
他“哎”了一声,扑上去捞,青衫擦过烫藤,又留下一道焦痕。手刚抓住书角,人还弯着腰,眼角却飞快扫向东南方向。
果然。
岩缝里,一道微光闪了一下。
箭镞。
林骁瞳孔一缩,淡金色在眼底一闪,又隐下去。他慢吞吞把书捡回来,拍了拍灰,叹气:“这破书,比命还金贵,摔不得。”
纳兰清婉站起身,团扇合拢,插回腰带。她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他们动了。刚才那箭手,换位了,往左移了三步。另外两组也收得更紧。”
“等我们进井。”林骁冷笑,“他们以为我们急着开门,其实……”
他没说完,而是把书往怀里一塞,突然站直,一掌拍在井沿上。
“轰”地一声,地底那颗“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收回手,指尖发烫,像是被什么东西反震了一下。
“他们在等我们动手。”他低声说,“可他们不知道,我们也在等他们。”
纳兰清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小包粉末,不是往藤蔓上撒,而是轻轻弹在井口周围的碎石上。
粉末落地,无声无息。
但林骁知道,那是她飞燕阁特制的“影尘”,遇风不散,遇热才显形。只要有人靠近,体温一高,脚印就会在暗处浮现。
他笑了笑,从腰间解下玉佩,绑在刀尖,然后把刀插进岩缝,刀鞘固定,刀身横出,像根测风的杆子。
“你干嘛?”她问。
“测风向。”他咧嘴,“万一他们放箭,我得知道箭会歪几寸。”
她没拆穿他。这哪是测风,这是在试敌人的耐心。
刀尖上的玉佩晃了晃,阳光照上去,反光又扫过山壁。
这一次,林骁盯着的是西边岩台。
那边两人,原本一前一后,现在却并肩站到了一起。
他们在交流。
林骁收回目光,靠回井沿,闭眼假寐。实则耳朵竖着,听着风里的动静。
八十步外,弓手换位时,靴底碾过碎石,声音极轻,但被井口的回音放大了一丝。
他数了数,三步,停,再两步。
不是老手,是新手。
他心里有了底。
“清婉。”他忽然睁眼,声音带点倦,“你说,要是我们不进井,他们能等多久?”
她瞥他一眼:“你猜呢?”
“我猜,”他慢悠悠说,“他们等不了太久。血衣楼的人,最怕的不是打不过,是等不及。”
她没接话,但指尖在团扇上轻轻一敲,扇骨暗格“咔”地收了回去。
信号传完了。
林骁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左臂的伤还在,但没那么疼了。他从怀里摸出个小陶瓶,倒出一粒药丸,扔进嘴里。
“续脉散”早就用完了,这粒是纳兰清婉给的“隐息丹”,吃了能压住气息,连心跳都慢半拍。
他咽下去,深吸一口气,然后突然抬手,一掌拍向巨石。
“轰!”
地底又是一震。
可这一次,他没用力。
他是故意的。
石头纹丝不动,可那股震动,顺着地脉传了出去,像敲了一面鼓。
他要的就是这个动静。
“他们要情报,”他低声说,“我们就给点情报。”
纳兰清婉看着他,忽然笑了:“你打算让他们看多久?”
“看到他们以为自己赢了。”他咧嘴,“等他们觉得,我们马上就要进井了,等他们松一口气,手一松,箭一歪……”
他话没说完,突然抬手,一指东南方向。
那边,岩缝里的弓手,正微微低头,像是在记录什么。
林骁眼神一冷。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随手一抛,石子飞出去,砸在对面山壁上,碎石簌簌落下。
弓手猛地抬头,箭已上弦。
可林骁只是拍了拍手,像是在掸灰。
“风大。”他大声说,“石头松了。”
然后他转身,对纳兰清婉说:“咱们歇会儿。等天黑再动手。”
她说好。
两人背靠井沿坐下,像是真要休息。林骁把刀横在腿上,头一点一点,像是睡着了。
可他的手,一直搭在刀柄上。
纳兰清婉则轻轻抚着鬓边海棠花,指尖又旋了三圈。
信号再次发出。
她低声说:“他们信了。东南那组,已经开始收弓。”
林骁没睁眼,只是嘴角一扬。
“好戏,”他喃喃,“才刚开始。”
他抬起手,看了看掌心的伤痕,然后慢慢握紧刀柄。
刀柄上,有一道新划的痕,是刚才蹭过烫藤时留下的。
他盯着那道痕,忽然觉得,有点像地图上的某条线。
——通往井底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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