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冻土,咔嚓一声碾碎了半截断箭。林骁没回头,只把肩上那件染血的披风解下来,随手扔在路旁的枯树杈上。风一吹,布角晃了两下,像面褪色的旗。
他换上了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腰间玉佩贴着皮肉,温温的,像是刚被人握过。
山脚下的村子原本连个狗叫都听不见,可这会儿,几个孩子蹲在土堆边,正拿根树枝拨弄着半埋的箭镞。一个小丫头伸手去捡,指尖刚碰上铁头,林骁已经蹲到了她旁边。
“这玩意儿,”他咧嘴一笑,“不如我给你放个响的。”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段火药残管,又从靴筒抽出根引线,三两下搓成个短棍。孩子们瞪圆了眼往后缩,他却一把划着打火石,啪地点燃。
“轰!”
一声脆响,黑烟炸起半人高,吓得娃们抱头乱窜。可等烟散了,发现谁也没少块肉,反倒咯咯笑起来。那小丫头胆子最大,捡起烧秃的残壳,插进土里,还拿脚踩实了。
“将军放的炮,得立着!”她嚷。
林骁摸了摸她脑袋,没说话,心里却像被啥挠了一下。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朝村口那口干涸的井走去。
井边坐着个老头,拄着拐,眼皮耷拉着,听见脚步声才抬了头。
“打赢了?”他问。
“打完了。”林骁答。
“那……能种地不?”
“能。春耕前,渠就通了。”
老头“哦”了一声,又低头抠拐杖头上的裂纹。半晌,嘟囔一句:“只要别再来收‘安民税’就行。”
林骁没接话,只从怀里掏出块粗粮饼,掰成两半,一半递过去。老头愣了下,接了,咬一口,呸地吐出半粒砂石。
“骁卫军也吃这个?”他眯眼。
“比这还糙。”林骁咬了口自己的,牙碜得直皱眉,“省一口,修一尺。我媳妇儿说的。”
老头噗地喷出一口渣:“你媳妇儿?那丫头藏得可真深!前两天还见她拿团扇扇风,扇骨里‘嗖’地射出三根银针,把偷粮的耗子全钉墙上!”
林骁咧嘴:“她那扇子,比我枪还准。”
两人正说着,远处尘土扬起,一队人影由远及近。当先那匹马上坐着个女子,鬓边一朵海棠花在风里晃,手里展开一卷图,正是飞燕阁特制的工赈地图。
纳兰清婉翻身下马,靴底踩进泥水也不管,直接把地图拍在村口石桌上。
“三日内,开挖东岭沟渠,以工代赈。”她声音不大,却字字钉进土里,“一人一日两碗杂粮粥,外加三文铜钱。工期半月,完工者另发种子一斗。”
几个地方官吏围上来,脸皱得像风干的橘子皮。
“清婉姑娘,这粮从哪来?存粮只够撑到三月,再放出去,春荒咋办?”
“那就别存。”她眼皮都不抬,“把官仓全打开,先救活人,再想明天。”
“可祖制——”
“祖制没让百姓啃树皮。”她冷笑,“你们闭城固守的时候,北岭的娃在拿箭头当玩具。现在,是让他们拿锄头,还是继续拿刀?”
没人吭声。
她转身,当着众人的面,解开林骁留下的行军粮袋,哗啦一声倒出满桌豆麦混杂的粗粮。
“骁卫军吃这个,百姓也能吃。谁要是觉得委屈,现在就能滚回京城喝你的参汤。”
风刮过,吹落她鬓边那朵海棠花,正好盖在地图上的北岭位置。她没去捡,只拿手指在那块区域重重划了一道。
“明日辰时,我亲自监工。谁敢偷懒,就去挖最深的那段。”
人群散了,林骁从背后走近,低声道:“这么凶,不怕他们半夜放火烧你帐篷?”
“烧啊。”她回头一笑,眼角弯着,“我团扇里还有十七根针呢。”
他摇头,牵过马,两人并肩往北岭主战场走。路上谁也没说话,只听着马蹄踏雪,咯吱咯吱。
到了旧战场,焦土未化,残甲遍地。林骁从马鞍旁取下一块青石板,用剑尖刻了两个字:“骁卫”。
他想立碑,可刻完才发现——不知道名字。谁是谁,哪具尸是哪个营的,全无记录。老狱卒的八哥早就烂在土里,连根毛都没剩。
他蹲下,把纳兰清婉送的玉佩按在石碑底座上,低声说:“记不住名字,就记住这片地。”
话音落,玉佩突然发烫,温光由内而外透出,像被谁从另一头点亮。紧接着,四周散落的残兵断甲微微颤动,竟缓缓飘起,朝着石碑靠拢。
铁片、断刀、碎甲,在空中排列成一个巨大的“骁”字,整齐如列阵。
林骁盯着那字,喉头动了动,没出声。
天边刚露鱼肚白,一缕晨光斜劈而下,正照在玉佩上。光斑投在焦土,竟隐隐显出个模糊图案——像枚徽记,四角带棱,中间刻着个“军”字。
他瞳孔微缩,正要细看,身后传来脚步声。
纳兰清婉走过来,手里捧着一束野花,轻轻放在碑前。她没问那“骁”字是谁排的,也没提玉佩发光的事,只说:“老狱卒要是知道,准得哼那首怪调子。”
“他说那叫《钢铁洪流进行曲》。”林骁扯了扯嘴角。
“瞎编的吧?哪有这么土的曲名。”
“可他唱得比谁都带劲。”
她笑了,靠在他肩上。两人就这么站着,看着碑,看着天,看着风卷起灰烬在空中打了个旋。
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
一骑飞驰而来,斥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将军!东岭三村百姓已集结,就等您一声令下,开渠!”
林骁没动。
“西狄狼骑也到了,说要抢头工,不然回去就拆了营地灶台。”
他还是没动。
“还有……”斥候顿了顿,“北岭断崖下,发现了半块军牌,刻着‘骁卫七队’……底下压着具尸,身上的甲,是您的。”
林骁终于转头。
“尸呢?”
“运回来了,在临时灵棚。脸……看不清了。”
他大步就走,青衫下摆扫过焦土,玉佩一路发烫。到了灵棚,掀开白布,只见那具尸体浑身焦黑,右臂齐肩断裂,左胸甲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林”字。
他蹲下,伸手探向尸体腰间——空的。没有玉佩,没有火药管,没有打火石。
他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哪不对。
正要起身,尸体左手突然一动,五指张开,掌心赫然躺着一枚烧得发黑的战术手电筒残壳。
林骁猛地伸手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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