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
林枫看着手机屏幕上这个陌生的号码，和那个无比熟悉的名字，有些出神。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里一扇尘封已久的门。
门后，是大学宿舍那张硬邦邦的板床，是凌晨四点冰冷的街道，是搬运货物时汗水浸透的廉价T恤，是拿到微薄薪水后，两人在路边摊奢侈地多加一个蛋的炒粉。
大学四年，林枫其实很少住宿舍。
他大部分时间都窝在那个狭小阴暗的出租屋里，照顾生病的妹妹。
偶尔回学校过夜，不是因为想念集体生活，而是为了第二天清晨，能赶上那辆接送兼职学生的破旧面包车。
缺钱的学生，是资本家眼里最好用的廉价劳动力。
他们年轻，听话，能吃苦，给一点点钱就能让他们拼上老命。
而王强，是唯一一个，每次都跟他一起去拼命的舍友。
两人扛过水泥，搬过砖，在闷热的仓库里分拣过成千上万的包裹，也曾在展会上穿着厚重的玩偶服，发一整天的传单。
每次累到骨头散架，精疲力竭地回到宿舍，冲个澡倒头就睡。
到手的工资，不过每小时十块钱。
因为穷，他们都很忙，忙到几乎没有时间联系。
这并非关系不好，而是生活那座沉重的大山，早就压弯了他们的腰，让他们除了喘气，再也顾不上其他。
现在，这个几乎快被他遗忘在记忆角落的兄弟，忽然发来一条短信。
估计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最近的烦心事太多，秦氏，赵丽，王媛媛……一张张脸在他脑海里盘旋，搅得他不得安宁。
去见见老朋友，从这滩泥沼里跳出来透口气，也好。
林枫没有回短信，直接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很快接通。
“喂？”
电话那头，传来王强有些迟疑，又带着点惊喜的声音。
“怎么了兄弟？”林枫的语气很放松，像是他们昨天才刚刚一起喝过酒。
“哎，林枫！真的是你啊！”
王强在那头明显松了口气，“我靠，你小子最近人跑哪儿去了？好久没看你去做兼-职了，我还以为你失踪了。”
“这不马上要弄毕业论文了嘛，我这大学四年感觉啥也没学到，心里慌得一批，想找你出来聊聊人生。”
王强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迷茫和焦虑。
“行啊。”林枫很干脆，“明天中午，学校门口那家川菜馆，我请。”
“别！”
王强立刻拒绝，“我约的你，肯定是我请啊！你小子现在还有女朋友和妹妹要养，花销肯定大。我一个单身狗，吃饱全家不饿，花不了几个钱。”
林枫笑了。
“你别跟我争，不然我不去了。”
“别啊！你这家伙……行行行，我拗不过你！你请，你请行了吧！”王强在那头无奈地投降。
“好，明天见。”
挂了电话，林枫把手机扔到一旁，整个人陷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中午，学校南门对面的“蜀香阁”。
这家开了十几年的老馆子，是附近学生聚餐的首选，价格实惠，味道地道。
林枫到的时候，王强已经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了。
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格子衬衫，头发有点乱，黑眼圈很重，整个人透着一股被社会毒打过的疲惫。
看到林枫推门进来，他猛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林枫！”
他快步走过来，狠狠给了林枫一拳。
“你小子，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林枫也笑了，回了他一拳：“你倒是变了，看着憔悴不少。”
“别提了，找工作找的。”
两人落座，王强熟练地要了两瓶啤酒，又点了几个他们以前常吃的菜。
“说吧，到底怎么了？”林枫给他倒上酒。
王强端起杯子，一口就干了半杯，冰凉的啤酒下肚，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的愁苦也化开了一些。
“还能怎么着，愁呗。”
他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
“毕业了，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咱们这种学计算机的，听着高大上，实际上呢？现在外头那些公司，一个个都嚷嚷着要拥抱AI，搞人工智能。”
“结果呢？人家转头就把我们这些刚毕业的实习生给裁了，说我们干的活，AI都能干，还比我们干得又快又好，成本还低。”
王强又灌了一口酒，声音里全是自嘲和不甘。
“我跑了十几个面试，最好的一个，是一家小公司，试用期三个月，一个月三千五，还不包吃住。转正了能给到五千，前提是我得完成根本不可能完成的KPI。”
“你说可笑不可笑？我特么大学四年，辛辛苦苦敲了多少代码，熬了多少夜，最后就值这个价？”
“我前两天跟我爸妈打电话，都不敢说实话，骗他们说我找到了一家大公司，工资挺高，让他们别担心。”
他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声音越来越低。
“林枫，我有时候真觉得，咱们这种没家世没背景的，读书到底有什么用？读到最后，还不是一样给人当牛做马，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林枫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能理解王强的绝望。
如果没有系统，他现在，大概也和王强一样，甚至比王强更惨。
他要面对的，不仅是自己的生存，还有林晚晚那高昂的医药费。
他可能会在某个深夜，因为交不起房租和医药费，抱着妹妹在街头痛哭。
然后，为了钱，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的，或许是万劫不复的道路。
“所以，就不干了呗。”林枫忽然开口。
王强猛地抬起头：“不干？不干我们吃什么？喝西北风啊？”
“创业吧。”林枫夹了一筷子水煮肉片，吃得很香，“自己给自己打工。”
王强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着林枫，像是在看一个外星人。
“创业？兄弟，你没发烧吧？”
他苦笑了一下，“我们拿什么创业？启动资金呢？办公场地呢？人脉资源呢？这些我们有吗？”
“创业这玩意儿，是有钱人玩的游戏。我们这种穷光蛋，一头扎进去，万一失败了，那就不是从零开始，是直接从负数开始了，下半辈子都得给人还债。”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林枫放下筷子，看着他。
“我来想办法。”
王强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半天，才试探着问。
“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林枫的脸上，露出了那种熟悉的，带着点不正经的笑容。
“前段时间运气好，买彩票，中了点。”
王强张大了嘴，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个理由，虽然听起来离谱，但却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林枫暴富的合理解释。
“我靠！真的假的？！”他激动地身体前倾，声音都变调了。
林枫不置可否地笑笑。
“你就说，干不干吧。”
沉默。
长久的沉默。
王强死死地盯着林枫，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上的表情在震惊，怀疑，狂喜之间飞速变换。
他的人生，已经走到了一个死胡同。
往前，是看得见尽头的黑暗。
而现在，他最好的兄弟，向他递过来一把锤子，告诉他，可以把眼前这堵墙，砸开一个口子。
口子后面是什么，没人知道。
但总比困死在这里要强。
“干！”
王强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筷都跟着跳了一下。
他端起酒杯，因为激动，手都在抖。
“必须干！”
“妈的，反正烂命一条，输了就输了！总比现在这样窝囊强！”
他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那是被现实磨灭许久，几乎快要熄灭的，叫做希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