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场深处，一处被废弃的伐木工棚，此刻已戒备森严，成了名副其实的阎王殿。
被活捉的刺客头目被剥去了禁军的甲胄，露出满是伤疤的精壮上身，死死捆在木桩上。他的下巴被卸掉，嘴角淌着涎水，一双眼睛却如饿狼般，死死盯着面前的独眼龙萧斩，透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凶戾。
影卫们已经用上了从海寇嘴里撬出来的所有阴损法子，烙铁、水刑、竹签……可这人就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除了几声压抑的闷哼，连半句求饶的话都未曾吐露。
“骨头倒是硬。”萧斩那只独眼毫无波澜，声音沙哑地对手下说，“换个法子，把他泡进马尿桶里，泡足一个时辰再捞出来。”
就在这时，工棚的木门被推开，赵楷一身常服，缓步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棚内阴森压抑的气氛似乎都为之一变。影卫们齐刷刷地单膝跪地，连萧斩也躬身行礼。
赵楷没有看那个被捆着的刺客，仿佛他只是一团没有生命的烂肉。他径直走到萧斩面前，声音平淡地问：“查到了？”
“查到了。”萧斩从怀中取出一份还带着体温的卷宗，恭敬地递上。
赵楷接过，缓缓展开。他没有立刻去看，而是踱步到那刺客面前，目光终于落在了对方身上。
“张虎，原是河北西路禁军的一名都头，三年前因伤退役。家中尚有一位六十岁的老母，体弱多病。妻子王氏，在城西甜水巷口开了个炊饼铺子，每日起早贪黑，生意倒也过得去。”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家常。
可木桩上的张虎，那双凶狠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身体不受控制地猛颤了一下。
赵楷的目光依旧平淡，仿佛没看到他的反应，继续念着卷宗上的内容：“哦，还有一个儿子，今年六岁，小名叫狗蛋，长得虎头虎脑，很讨人喜欢。每日最开心的事，就是等他娘收摊后，能吃上一块沾了糖霜的炊饼。”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张虎的心上。他原本死扛到底的意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
赵楷终于合上了卷宗，语气骤然转冷，那股冰寒刺骨的意味，让整个工棚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你死了，是条汉子，你的主子会给你家人一笔抚恤，让你娘子和儿子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对吗？”
他盯着张虎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魔鬼的低语。
“可你有没有想过，没了你这根顶梁柱，一个守着铺子和抚恤金的年轻寡妇，一个活泼可爱的男童，在这吃人的汴京城里，会是什么下场？”
“你那漂亮的婆娘，是会被街头的泼皮无赖日夜骚扰，还是会被某个路过的权贵看上，抢回去当个连名分都没有的玩物？你那个宝贝儿子，是会被人拐走，卖到南方的黑矿里，一辈子不见天日，还是会被打断手脚，扔在街边乞讨？”
“我保证，他们会活很久，活到每天都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你这个让他们陷入地狱的爹！”
诛心之言，字字见血！
这比任何酷刑都来得残忍，它直接撕碎了一个男人心中最柔软、最珍视的一切。
“呜……呜呜……”
张虎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摧枯拉朽般地彻底冲垮。他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嘶吼，眼泪、鼻涕和嘴角的涎水混在一起，狼狈不堪。那双凶悍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哀求。
他彻底崩溃了。
“给他接上，”赵楷对萧斩淡淡地吩咐，“让他说。”
半个时辰后，赵楷拿着一份新鲜出炉的供词，走出了工棚。
工棚内，张虎已经如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供词上的内容，让赵楷的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
与张虎他们接头的，确实是“完颜商行”的一名掌柜。但真正给他们下达刺杀命令，并提供禁军甲胄和强弓毒箭的，并非朝中任何一位大臣，甚至不是那个神秘的“先生”。
而是一个人，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
宫中内侍省的一名管事太监，小德子！
这个小德子，正是之前负责伺-候梁师成起居的心腹之一！
梁师成！
那个已经被打入天牢，在所有人看来都已是死老虎的“隐相”！
赵楷的瞳孔骤然收缩。
刺杀朝廷一品太尉，调动死士，伪装禁军，如此大的手笔，真是梁师成为报私仇就能做到的？梁师成虽是太监，但毕竟曾权倾朝野，有几个心腹死士不足为奇。可他已经被关在天牢，消息不通，如何能精准地策划这场刺杀？
还是说，梁师成也只是一枚棋子？他背后，依然站着那个藏在更深处的，代号为“先生”的黑手？
一个个疑问在赵楷脑中盘旋。
他立刻意识到，现在直接去抓小德子，只会得到第二个“引火自焚”的兵部郎中。线索，会再一次被斩断。
他要的，从来不是梁师成这条已经被关进笼子的死狗。
他要的，是那条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咬断大宋喉咙的毒蛇！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他转身回到工棚，看着已经彻底失去反抗意志的张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需要一个证人。
一个能让父皇相信，但又不会暴露全部真相的证人。
“张虎，想让你的妻儿活下去吗？”赵楷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张虎猛地抬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拼命点头。
“很好。”赵楷蹲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从现在开始，忘记你刚才说的一切。你要记住，你的主子，就是梁师成。他要你刺杀种太尉，是为了嫁祸给蔡京一党，挑起朝堂大乱，他好趁机翻案脱罪。明白了吗？”
赵楷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将一份全新的“供词”，一个逻辑完美闭环的故事，深深烙印进了张虎那已经崩溃的脑海。
这个故事里，没有女真人，没有完颜商行，更没有那个神秘的“先生”。只有一场肮脏的，朝臣之间的构陷与内斗。
这，才是宋徽宗最愿意相信，也最容易接受的真相。
做完这一切，赵楷站起身，对一旁的萧斩下达了新的密令。
“放了那个小德子，做得干净点，让他以为是自己侥幸逃脱。然后，派最顶尖的人给我死死盯住他！我要看看，任务失败后，他会去向谁哭诉，向谁求救！”
“遵命！”
赵楷很清楚，蔡京和赵构是摆在明面上的豺狼，虽然凶猛，但至少能看清他们的獠牙。
而这个通过梁师成，联系女真人的“先生”，才是真正致命的威胁。它像一条毒蛇，盘踞在王朝最阴暗的角落，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
夜色如墨。
皇宫一处偏僻的角门，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
正是小德子。
他浑身湿透，散发着一股恶臭，脸上满是死里逃生的惊恐。他不敢回头，拼了命地钻进一条漆黑的小巷，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扶着墙壁大口喘气。
他没有回宫，更没有去任何官员的府邸。
巷子口，一辆极其普通的青布马车，不知已等候了多久。
小德子连滚带爬地钻了进去，马车随即启动，不紧不慢地汇入了汴京城的夜色中。
在他身后百步之外的屋顶上，一道黑影如猫般悄无声息地跟上，与黑暗融为一体。
马车七拐八绕，最终停下的地方，却让跟踪的影卫都感到了意外。
那不是什么森严的府邸，也不是隐秘的据点。
而是一座香火极为鼎盛的道观——青玄观的后门。
观门悄然打开一道缝，小德子如同丧家之犬般闪身而入，马车则迅速驶离，消失在夜色中。
消息很快传回。
赵楷站在王府书房的窗前，听着周勇的汇报，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芒。
道观？
好一个藏污纳垢的清净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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