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王府,书房。
烛火摇曳,将赵楷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细长。
“殿下,那只信鸽一路向北,我们的人跟到河北路边界,被对方的哨探甩开了。”周勇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懊恼,“北边是金人的地盘,再追下去,无异于送死。”
赵楷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响声。
追不上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想在一片茫茫大地上追到一只信鸽,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要的,从来不是追上去。
“传令萧斩。”赵楷的声音在静谧的书房中响起,冰冷而清晰,“不必再追了。动用所有能动用的人手,在汴京以北,从黄河渡口到太行山隘,所有信鸽可能归来的路线上,给本王撒下一张天罗地网。”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看到那只正在归来的信鸽。
“备好最好的猎鹰,找来最准的神射手。我不要求你们把鸽子活着带回来,我只要它雁过拔毛!”
“遵命!”周勇领命而去。
被动等待,从来不是赵楷的风格。既然敌人已经出招,他就要主动出击,攻向敌人最坚固的堡垒——他父皇的信任。
次日清晨,赵楷以“关心龙体安泰,并汇报梁师成案进展”为由,再次入宫。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味比往日更加浓郁。
宋徽宗正临窗而立,看着庭院中的一株腊梅,背影显得颇为……亢奋。
听到通传,他转过身来,赵楷心中微微一沉。
他父皇的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红润,眼神亮得惊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急切的劲头,完全不像一个年近半百之人应有的沉稳。
“楷儿来了!”宋徽宗见到赵楷,龙颜大悦,竟主动走下御阶,拉住他的手,显得异常亲热。
“父皇,儿臣看您今日精神焕发,可是有什么喜事?”赵楷顺着他的话问道。
“哈哈哈,何止是喜事!”宋徽宗大笑,脸上带着一股神秘的得意,他拉着赵楷走到龙案前,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紫金锦盒。
锦盒打开,一股奇异的药香混合着金属的燥热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静静地躺着三粒指甲盖大小,通体赤红的丹药,在晨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楷儿你看!”宋徽宗献宝似的捏起一粒,对着光亮处炫耀,“此乃青玄观林观主,采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以九九八十一道工序,为朕亲手炼制的‘九转金丹’!”
他将丹药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脸上露出无比陶醉的神情。
“林观主说了,服之可延年益寿,百病不侵,久服之后,身轻如燕,羽化登仙亦非难事!”
赵楷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九转金丹?
他脑中闪过的,不是什么羽化登仙的缥缈传说,而是一个个死于丹药重金属中毒的皇帝名字!
铅、汞、朱砂……这些在道家炼丹术中被奉为神物的矿石,在现代人眼中,就是催命的剧毒!
他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反而挤出一个惊喜交加的表情,眼神里充满了向往与崇敬。
“竟有如此神物!父皇洪福齐天,方能得此仙缘!”
他往前凑了凑,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父皇,儿臣也想沾沾您的仙气。儿臣要为父皇分忧,为国朝除贼,正需一副强健的体魄。不知……能否求父皇赐下一粒,让儿臣也感受一番这仙丹的神妙?”
这番话,既表达了“孝心”,又将自己与父皇的“慕道”之心捆绑在了一起。
果然,宋徽宗听得心花怒放,大感欣慰。
看看!这才是朕的好儿子!不像朝中那些腐儒,整日里只会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扫朕的兴致!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毫不犹豫地将锦盒里的一粒金丹递给了赵楷,“我儿有此向道之心,朕心甚慰!拿去吧!服下此丹,你也能精神百倍,为朕分更多的忧!”
赵楷手捧着那颗滚烫的“金丹”,恭敬地退出了御书房。
回到王府,他脸上那份欣喜若狂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他知道,找宫里的太医来验这丹药,纯属自讨没趣。没有哪个太医敢说皇帝信赖的“神仙”炼出来的是毒药,那不是治病,是送命。
他需要一个敢于挑战一切权威,不信鬼神,只信自己眼睛的疯子。
“周勇!”
“属下在!”
“去,给我找个人。”赵楷将那颗金丹用锦帕小心包好,放入一个木盒中,“去城南的鬼市,找一个外号叫‘阎王愁’的怪医。告诉他,本王有一桩大买卖,要他亲自来谈。”
一个时辰后,王府一间密不透风的静室里。
一个身形干瘦,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刺鼻药草味和酒气的老者,正斜着眼,打量着赵楷。
他就是“阎王愁”,汴京城地下世界最富盛名的怪医,据说没有他不敢治的病,也没有他不敢用的药,更没有他不敢说的话。
周勇将木盒放在桌上。
“先生请看。”
阎王愁不屑地哼了一声,随手打开木盒,捏起那粒赤红色的丹药,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伸出舌头舔了舔。
“哼,又是这套骗鬼的把戏。”他吐掉嘴里的粉末,一脸鄙夷,“铅砂、汞粉、再加上点提神醒脑的燥物,骗骗那些想长生不老的蠢货罢了。吃得少了,人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吃得多了,神仙难救。”
周勇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赵楷的神色却依旧平静,他只是问道:“先生可有办法,证明此物有毒?”
“证明?”阎王愁怪笑一声,“这玩意儿吃下去,三五年内,五脏六腑都得烂成一锅粥,到时候还用证明吗?”
“我等不了三五年。”赵楷的声音不容置疑,“我要在三天之内,看到结果。”
阎王愁的怪笑收敛了,他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位年轻的王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三天?”他沉吟片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场面会很难看。”
“无妨。”
很快,一只从后厨抓来的,最为健壮的猴子,被关进了特制的铁笼里。
阎王愁当着赵楷的面,将那粒“九转金丹”碾成粉末,混入一碗香甜的果浆中。
猴子毫无防备,将果浆喝得一干二净。
起初,一切如阎王愁所料。
那猴子变得异常狂躁好动,在笼子里上蹿下跳,精力旺盛得仿佛永远不会疲倦。
它的状态,与赵楷在御书房里见到的宋徽宗,何其相似!
然而,仅仅过了一天。
第二天清晨,当赵楷再次来到静室时,笼中的景象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猴子身上的毛发开始成片成片地脱落,露出下面青紫色的皮肤。它的身体不时地剧烈抽搐一下,眼神涣散,嘴角挂着白沫。
到了第三天。
“砰!砰!砰!”
静室里传来骇人的撞击声!
赵楷推门而入,眼前的一幕让他遍体生寒!
那只猴子已经彻底疯了!它用头,用身体,疯狂地撞击着坚固的铁笼,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嘶吼,仿佛在承受着世间最极致的痛苦!
鲜血和脑浆顺着铁栏杆流下,笼子里一片血肉模糊。
最终,随着“咚”的一声闷响,猴子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彻底没了声息。
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赵楷站在笼前,一动不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什么延年益寿的仙丹!
这分明是催命的魔丸!
那个代号“先生”的青玄观主,他的手段,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阴狠百倍、千倍!
通敌卖国,刺杀重臣,这些都只是开胃小菜。
他的真正目的,竟然是弑君!
用这种慢性毒药,一点点侵蚀皇帝的身体和神智,精准地控制着大宋最高统治者的健康,乃至生死!
等到金人南下,战事最焦灼的时刻,只要他停了药,或者加大剂量,大宋的权力中枢就会瞬间瘫痪!
一个皇帝的暴毙,足以让整个王朝陷入最彻底的混乱!
赵楷的手,死死握着那块代表着“如朕亲临”的金牌,指节捏得发白。
他手握着足以颠覆整个朝堂,让那个“神仙”死无葬身之地的铁证。
可他却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棘手和无力。
他该如何,才能让他那个正沉浸在“修仙问道”美梦中的父皇相信,他最信赖、最崇敬的得道高人,正在亲手为他一勺一勺地喂下穿肠毒药?
这已经不是一场权斗。
这是一场赌上身家性命,去唤醒一个装睡之人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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