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铁笼里,那只曾经活蹦乱跳的猴子,此刻已经成了一滩分辨不出形状的血肉。浓郁的血腥气混杂着脑浆的腥味,刺得人几欲作呕。
赵楷站在笼前,面无表情,眼神却比这冬日的寒铁还要冷。
这哪里是仙丹,这分明是催命的魔丸。
直接把这死猴抬到父皇面前?
赵楷的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又被他立刻掐灭。
不,那只会让父皇认为自己是妖言惑众,是为了打击他信赖的“神仙”而无所不用其极。父皇对道法的痴迷,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用这种血淋淋的“证据”去撞,撞不破城墙,只会让自己粉身碎骨。
想要进城,不能用攻城锤,得用钥匙。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父皇自己愿意接过去的刀,用这把刀,亲手剖开那“仙丹”的画皮。
“殿下。”
周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递上一份密报,神色凝重。
“青玄观那边有消息了。他们炼丹所需的朱砂、铅粉等物,量极大,寻常渠道根本凑不齐。我们的人顺藤摸瓜,查到这些东西,都是从宫里的‘御药局’流出去的。”
赵楷接过密报,目光一凝。
“御药局的总管,是刘太医。此人医术高明,在宫中侍奉多年,是父皇最信赖的老人之一。最关键的是,他一生钻研医理,最是瞧不上那些装神弄鬼的方士丹药。”
赵楷的嘴角,终于牵起一丝弧度。
刀,找到了。
……
次日,赵楷以“请教养生之道”为名,在御花园一处暖阁中,“偶遇”了正为一株腊梅修剪枝叶的刘太医。
这位年过花甲的老太医,精神矍铄,一身官服洗得发白,却整洁无比,浑身透着一股严谨古板的气质。
“刘太医安好。”赵楷上前,拱手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不敢,老臣参见郓王殿下。”刘太(医)连忙回礼。
寒暄过后,赵楷看着那株腊梅,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
“近日见父皇,龙精虎猛,精神胜过往昔十倍,儿臣心中甚是欢喜。”
刘太医手上的剪子微微一顿。
赵楷话锋一转,语气里透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只是……儿臣也听闻,养生之道,贵在平和中正。父皇如今这般……这般神采奕奕,精力过亢,儿臣总觉得,如同烈火烹油,非长久之计。恐是阳火过盛,暗耗了龙体的根基啊。”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像一个真正为父亲身体担忧的孝子。
刘太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他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身正对着赵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宫中上下,谁不知道陛下近来迷上了青玄观的“九转金丹”?谁又敢说半个不字?这位郓王殿下,是真不懂,还是……
赵楷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父皇说是得了青玄观林观主所炼的神丹,有脱胎换骨之效。此等仙缘,儿臣不敢非议,只是心中,终究难安。”
他把话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言。
该点的,都点了。
刘太医沉默了片刻,干枯的手指摩挲着冰冷的铁剪。他行医一生,岂会不知那些金石丹药的凶险?只是君心难测,他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
可今天,一位皇子,用这种方式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殿下仁孝,老臣佩服。”刘太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龙体安康,乃国之根本。过刚易折,水满则溢,此乃医家至理。殿下的担忧,老臣……明白了。”
他没有承诺什么,但赵楷知道,这位老人,会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做该做的事。
……
就在赵楷与刘太医在暖阁中进行这场无声的交易时,汴京以北百里之外的旷野上空,一场猎杀也已展开。
一只灰色的信鸽,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南飞驰。
突然,一声尖锐的鹰唳划破长空!
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云层中俯冲而下,快得让人看不清形态!
信鸽惊觉,拼命拔高,想要躲闪。但一切都是徒劳。猎鹰的利爪,如铁钳般精准地抓住了它的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撕!
灰色的羽毛,混合着血滴,漫天飘落。
猎鹰叼着战利品,盘旋一圈,落在了下方一名黑衣骑士的手臂上。
骑士从鸽子腿上,解下一个细小的竹管,看也不看鸽子的尸体,立刻调转马头,向着南方绝尘而去。
与此同时,汴京城内的各大茶馆酒肆,一个诡异的谶语,正通过那些说书先生和闲汉的嘴,悄然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最近城里都在传几句诗。”
“什么诗?”
“赤丹炼魔心,非仙亦非神。京华将有难,火起自宫门!”
谶语如同一颗石子,在汴京城这潭看似平静的水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目光不约而同地,都飘向了那高高的宫墙。
青玄观内。
静室中,香炉里青烟袅袅。
被称为“先生”的道人,正闭目打坐。
一名小道童快步走入,跪地禀报:“观主,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听了刘太医的劝,停了金丹。”
道人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掠过一丝阴霾。
停了?
刘夫子那个老顽固,怎会突然有胆子进言?是谁在他背后撑腰?
他立刻意识到,有人在暗中窥伺,并且已经开始动手了!
……
皇宫,福宁殿。
停服丹药的第三天,宋徽宗的“戒断反应”,猛烈地爆发了。
前两日的烦躁和疲惫,在今天达到了顶峰。
他再也感受不到那种精神亢奋、思维泉涌的极乐之感。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空虚和乏力。他想提笔作画,往日里能悬腕数个时辰的手,此刻却微微颤抖,连笔都握不稳。
整个世界,仿佛都褪去了鲜亮的色彩,变得灰暗而迟钝。
“砰!”
他烦躁地将手中的毛笔砸在地上,上好的湖笔,沾满了墨汁,在光洁的金砖上留下了一道丑陋的污痕。
这种从云端跌落的巨大反差,让宋徽宗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的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
一个他之前从未想过,甚至觉得荒谬至极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心中萌生:
难道……这仙丹,真的有问题?
……
郓王府,书房。
赵楷双眼布满血丝,面前的桌案上,铺满了画着各种奇怪符号的草纸。
那张从信鸽腿上截获的密信,上面的文字并非契丹文,也非汉字,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符号,显然是女真人独有的密文。
他不懂女真语,更不懂密码学。
但他有另一个时代的逻辑思维。
他将所有符号抄录下来,用最笨、也最有效的方法——频率分析法,去寻找出现次数最多的符号。
一个昼夜,不眠不休。
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无数种可能被推演,又被推翻。
终于,在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中,他用一个假设的常用词,对应上了几个高频符号,像找到了一把钥匙,打开了这道密码的大门!
一个个冰冷的词汇,被他从那堆鬼画符中剥离出来。
“加速……”
“龙体……”
“冬至……”
“内应……”
当最后一个词被破译出来时,赵楷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结!
他猛地站起身,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那个“先生”,那个该死的道人,他的目的根本不是用慢性毒药慢慢耗死父皇!
这是一场精准计时的谋杀!
他们要“加速”父皇身体的崩溃,让他在“冬至”那天,“恰到好处”地驾崩或是病危!届时,他们安插在城中的“内应”就会同时发难,里应外合!
一个皇帝的暴毙,一场蓄谋已久的内乱,足以让整个大宋的权力中枢瞬间瘫痪!
到那时,金人的铁蹄,将再无任何阻碍!
赵楷的手,死死攥着桌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和一条毒蛇缠斗,现在才发现,那条毒蛇的身后,还站着一头即将张开血盆大口的猛虎!
而冬至,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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