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团圆在屏风外候着,手里捧着一件新做的交织锦袍,这还是宫里送来的布料,丞相大人让人连夜赶制的衣裳。
“姑娘,这衣裳要换吗?”她轻声问。
蘅芜坐在铜镜前,指尖还在理着发尾,身上还沾着龙涎香的味道,那味道她太熟了,哪怕死过一回也忘不掉。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停了片刻,说:“换吧。”
终究是想着,这味道会让某人吃醋,让人听了去也不好。
团圆应了,小心替她褪下身上出门换的衣服,这件袍子不是侍妾穿的桃红水绿,是女官制式,袖口绣银线云鹤,领边镶着玉扣,素净却显得很有威严,穿在她身上却不显拘谨。
“这颜色……衬您。”团圆一边系带子,一边低声道,“以前走路都低着头,现在不一样了,正经有了品阶,连管事的婆子都悄悄看您。姑娘,您是真的立住了,真是吃了不少苦,才有今天的辉煌。”
蘅芜笑了笑,没说话。她把长发挽成流云髻,只插一支白玉兰簪,干净,却压得住场面。
刚整好衣裳,外头进来个年长的嬷嬷,在门口探了探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蘅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说有话要当面讲。”声音规矩,一句不多。
团圆看了蘅芜一眼。
蘅芜已经起身,指尖掠过袖口的银鹤纹,“叫了,就去。”
走到荣寿堂时天已黑了,廊下灯笼一个个亮起来,多了几分诡异。堂里香烟淡淡,老夫人坐在上首,身边只留了两个心腹嬷嬷。
见蘅芜进来,她竟站了起来。
屋里人都愣住了。
“蘅姑娘来了。”老夫人语气平和,甚至带了点笑,“坐。”
“谢老夫人。”蘅芜欠身,落座时腰背挺直,不近不远,却也不卑不亢。
老夫人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今日我在厅上话说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蘅芜抬眼:“老夫人的话都是为家宅安稳,我自然是要按照老夫人说的去做,你才是这府里面的女主人,我听信你的话也是情理之中。”
“你能这么想,最好。”老夫人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推到桌前,“这是我年轻时,先帝赏的翡翠镯子,通体透亮,品相是上好的翡翠。本是家传,今日……送你,也算认个脸。”
屋里没人出声,都是心里嘀咕着,老夫人对这丫头未免太好了些,竟然把这么尊贵的东西都送她。
那两个嬷嬷互相看了一眼,这只镯子,老夫人贴身带了三十年,从不离手。
蘅芜看着锦盒,打开,镯子静静躺在红绒上,绿得沉,亮得净。
她没推辞,伸手接过,套上手腕,尺寸正好。简直是给自己量身定做的。
“多谢老夫人。”她轻轻摩挲镯面,唇角微扬,“玉色纯,无瑕,确实是稀罕物。您肯给我,便是心里认了这个身份。”
老夫人眼神动了动,压下不快:“你喜欢就好。”
“您是长辈,赐礼是恩;我是晚辈,受礼是义。”蘅芜笑了笑,“我要是推来推去,反倒假了。这份情,我记着。”
老夫人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才道:“你倒有胆量。是个和别人不同的女子。”
“只是懂得进退。”蘅修身姿微垂,声音柔和,“老夫人今日肯示好,想必也明白了,我不是靠谁的宠爱活着的人。皇上亲封,尚仪局当值,五品俸禄,这些,算是唐正的承认我的身份。”
老夫人脸色变了变,终究没接话。
她原以为蘅芜不过是得宠的侍妾,再有手段,也逃不过内宅倾轧。
可看了圣旨,又见她如今气度,言谈不软不硬,更有蔺绍护着,天子另眼相待……她终于明白,这女子早已飞出池塘,她那孙子,怕是压不住了。
“我只是希望,”老夫人缓缓开口,“蔺家上下安稳,不要再出乱子。”
“我也盼着。”蘅芜起身,行了一礼,“表小姐虽有错,您还留她在府中,这份仁心,我敬重。日后若能常伴您身边,纷争我自会避让,但后宅的事,我不会管。”
“你能这么想,就好。”老夫人点了头,语气终于松了些。
蘅芜告退,转身离堂。团圆小步跟在后面,几乎要跑才能跟上。
一回屋,团圆压着声音:“姑娘!那可是老夫人从不离身的镯子!听说宫里人都没能拿到手,她怎么舍得给您?”
蘅芜坐在妆台前,缓缓摘下镯子,举到烛火下看,唇角微挑:“她不是舍得,是不敢不给。”
“啊?”
“她怕我惹事。”蘅芜轻笑,“怕我将来在宫里站稳了,回头算账;怕蔺绍为了我,跟她生分。今天这一礼,是在对我低头,也是求和。”
团圆愣住:“原来是这样……”
“人心如棋。”蘅芜重新戴上镯子,“走一步,得想三步。她低头了,我要是不接,就是不懂分寸;可我要是跪地推辞,她又当我软可欺。”
话音未落,门外轻轻叩了两下。
“姑娘,丞相大人让人送了晚膳来,都是您爱吃的菜色,还有温着的桂花酿。”
“请进来。”
两个小厮抬着食盒进来,摆好便退下了。
团圆刚要上前收拾碗筷,帘子一掀,蔺绍走了进来。
他穿件暗金纹常服,外披鹤氅,眉眼温柔了许多,一进门目光就落在她腕上。
“这镯子……老夫人给的?”他问。
蘅芜抬头,淡淡一笑:“说是见面礼。”
蔺绍走近,在桌边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仔细看了看,眉心微皱:“连这个都给你了?”
“嗯。”她任他握着,语气温淡,“她说,盼着一家和睦。”
蔺绍摇了摇头:“她不是这样的人。突然示好,分明是怕你进宫后,在圣前面前提她苛待晚辈。”
“所以我收了。”蘅芜抽回手,夹了块鱼肉放进他碗里,“不收,才是不知好歹。”
蔺绍看着她,忽然笑了:“你啊……真是聪明,老夫人年轻也是个厉害的人物,现在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蘅芜却笑了,心里无奈的道:要是大家知道她真正的身份,恐怕不会这么想的吧。
她上辈子被皇帝毒死,如今能安然坐在这,全靠是自己从地狱爬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