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温室的玻璃穹顶上,残余的雨滴沿着蛛网般的裂纹滑落,在破碎的边缘汇聚,然后滴答一声,砸在湿润的泥土与腐朽的木板上。
这单调的声响,成了此刻天地间唯一的节拍。
雨后的冷空气混杂着泥土和植物根茎的腥甜,从破洞中灌入,让这片劫后余生的空间更显清冷。
荀川的目光从那本《魔法史残卷》上移开,落回沈清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那句古老的预言——“听者引路,孤星为钥,共赴虚无之庭”——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与“低语者”的呓语交织、重叠,最终指向同一个模糊而宏伟的谜团。
虚无之庭……那是什么地方?
他怀中的魂器碎片与她胸前的玉佩依旧保持着微弱的共鸣,那低沉的嗡鸣声旁人无法听见,却在荀川的心声感应范围里,如同两颗遥远星辰之间永恒不变的引力弦。
它们不再像之前那样光芒大作,而是收敛成一种内蕴的、仿佛在沉睡中呼吸的幽光。
沈清棠蜷缩在温室角落的一堆破败麻袋上,身体仍在无法自控地轻微颤抖。
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力量耗尽后的虚脱,以及……一种刚刚从地狱边缘被拉回来的后怕与茫然。
她没有去看那本摊开的古书,而是用一双盛满水汽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荀川。
那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
有惊魂未定的恐惧,有被人从绝境中拯救的感激,更多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触碰的探寻。
仿佛她是一只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太久的幼兽,第一次见到一个没有向她扔石头,反而为她挡开石头的人。
“你……不怕我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像是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平静。
这个问题,她可能在心里问过无数次,也曾从无数人的眼神里读到过肯定的答案。
那些人,无论是厌恶她的,同情她的,还是像马尔科姆那样恐惧她的,他们的行为都根植于同一个核心——怕。
荀川将那本厚重的残卷轻轻合上,书页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过去,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蹲下身,让自己能平视她的眼睛。
这个简单的动作,卸下了他身上那种洞察一切的压迫感,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同龄的、可以交流的少年。
“怕你的人,是因为看不懂你。”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温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沉稳,“他们只能看到失控的后果,所以把后果当成了你的本质。就像看到火焰,就认定火焰的唯一使命是焚烧一切。”
他顿了顿,漆黑的瞳孔里映出她小小的、颤抖的倒影。
“而我——听得见你。”他重复了之前的话,但这次,他赋予了这句话更深层的含义,“我听见的,不是你引发的雷鸣,而是雷鸣背后,你不想伤害任何人的哀鸣。我听见的,不是你力量的咆哮,而是你灵魂深处,对这种力量的恐惧和抗拒。所以,我为什么要怕一个……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灾难发生的人?”
这番话像一道温暖的微光,精准地穿透了沈清棠用冷漠和孤僻筑起的最坚固的冰墙。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眼眶中蓄积已久的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滑落。
但这一次的眼泪,不再是绝望和痛苦,而是某种被理解后,得以释放的委屈。
她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仿佛想掩饰自己的软弱,却越擦越多。
荀川没有递上手帕,也没有说些安慰的空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用自己的心声,为她撑开一片安全的、不被打扰的空间。
他能“听”到,她此刻混乱的心绪正在一点点变得平稳。
那股让她成为“灾星”的、与外界环境剧烈共鸣的力量,也随着她情绪的平复,彻底沉寂下去,温顺得如同一只被驯服的巨兽。
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沈清棠不是力量的制造者,她是一个放大器,一个共鸣体。
别人的恐惧、她自身的绝望,都会被她无差别地放大,最终投射到现实世界,形成可怕的异象。
马尔科姆他们那场所谓的“审判”,恰恰是点燃火药桶的引线。
他们越是恐惧,越是逼迫,沈清棠的情绪就越是激烈,引发的反噬也就越是毁灭性。
他们不是在除灾,他们是在用自己的愚蠢和恐惧,亲手制造灾难。
远处的钟楼传来悠长的鸣响,敲了四下。
凌晨四点。
天边已经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浓重的夜色正在被稀释。
这场暴雨似乎也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彻底停歇了。
“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荀川站起身,环顾四周。
废弃温室虽然偏僻,但天亮之后,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
霍格沃茨的场地管理员,或者来禁林附近采摘魔药的学生……任何一次不期而遇,都可能暴露他们。
马尔科姆那几个人虽然被吓破了胆,但他们不可能永远保守秘密。
一旦他们缓过神来,向教授报告,等待沈清棠的,或许就是魔法部的正式介入。
到时候,没人会像他这样,耐心地去“听”她的心声。
他们只会看到一个行走的巨大威胁,一个需要被关押、被隔离、甚至被“处理”的危险品。
必须找到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地方。
荀川闭上眼睛,将心声感应的范围缓缓扩大,像一张无形的雷达网,扫过温室周围。
他听到了禁林深处猫头鹰归巢的振翅声,听到了远处城堡里巡夜幽灵飘过的低吟,还听到了……费尔奇先生带着他的猫,在走廊里不满地嘟囔着地板上的泥印。
危险正在随着黎明的到来而苏醒。
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温室内部。
这里充满了被遗忘的气息,生锈的工具,枯死的盆栽,散架的木桌。
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
然而,那两件共鸣的物品——魂器碎片和玉佩,却在提醒他,这里或许并不寻常。
他将那枚魂器碎片从怀中掏出,与沈清棠的玉佩并排放置在手心。
两者之间的嗡鸣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在互相倾诉着古老的秘密。
荀川握着它们,像握着一个探路的罗盘,在温室里缓缓移动。
沈清棠已经止住了哭泣,她有些不安地看着荀川的举动,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她选择无声地信任。
当荀川走到温室最深处,一堵被厚重常春藤覆盖的石墙前时,他掌心中的嗡鸣声达到了顶峰。
那声音不再是低沉的共振,而是带上了一丝急切的、高频的颤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墙的另一边,强烈地呼唤着它们。
他的心声感应也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穿过厚实的石墙,他“听”到了一种近乎虚无的寂静,一种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属于另一个空间的死寂。
就像暴风雨夜里,潜入深海,外界的一切喧嚣都被隔绝。
就是这里。
荀川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他伸手拨开墙上纠结缠绕的藤蔓,露出了布满青苔的古老石砖。
他用指关节轻轻敲击,声音沉闷而坚实。
但当他敲到其中一块与众不同、刻着模糊螺旋花纹的石砖时,传来的却是空洞的回响。
他将手掌贴在那块石砖上,魂器碎片和玉佩的颤动瞬间变得无比剧烈,一股微弱的魔力顺着他的掌心,注入了石砖之中。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声音在寂静的温室里宛如惊雷。
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石块摩擦声响起,那块刻着花纹的石砖缓缓向内凹陷,带动着周围的石块,开启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通往无边黑暗的缝隙。
一股冰冷、干燥,带着深埋地底的尘土与被时间遗忘的气息,从缝隙中扑面而来。
那不是地窖的潮湿,也不是古墓的腐朽,而是一种纯粹的、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已在此停滞的虚无感。
这气息,与那本残卷上“虚无之庭”四个字给他的感觉,如出一辙。
天色已经蒙蒙亮,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正挣扎着穿透云层,斜斜地照进这间破败的温室,照亮了那道通往未知深处的入口。
一个崭新的、更加深邃的谜团,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向他们敞开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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