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之上,夜雾如纱。
水面倒影中的船队依旧未散,千帆猎猎,旌旗如血,倒映在波光里的“替天行道”四字仿佛在缓缓流动,似有千军万马正自幽冥深处踏浪而来。
百姓跪伏于岸,叩首不敢抬头,有人颤声低语:“神兵现世……梁山英灵归矣!”
林川立于龙骨闸高台,寒风卷起他半旧的青衫,却吹不散眉宇间的凝重。
高俅那一声“烧成焦土”的咆哮虽远在汴梁,却已如毒蛇缠心。
南漕一焚,江南百万生灵将断粮于道,饥民遍野,乱火四起。
而李俊魂困太湖,水军未聚,若不能抢在火令之前唤醒全阵,那支本可护漕安民的幽冥水师,只会沦为焦骨残骸。
“不能再等。”林川转身,目光扫过身旁二人。
吴用立于石阶之下,手中断竹策尚未更换,神色却已恢复沉静如水。
他轻抚袖中残片,低声道:“使君之意,可是要逆天而行?以虚引实,以魂动河?”
“不是逆天。”林川踏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钉,“是借天势,造人局。既然三地已生感应,张顺能引水传音,李俊能聚魂列阵,那我们何不把这‘感应’变成‘号令’?”
他抬手指向脚下龙骨闸——这座贯通清河、连接南北漕运的枢纽巨构,此刻正微微震颤,仿佛与地脉同频共振。
“以闸为鼓,水为脉,民工为阵,英灵为将。我要在这清河之上,打一场看不见的点将战!”
张顺双目微闭,湿衣贴骨,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方才那一道音浪虽已顺流而去,但他魂体撕裂般的痛楚仍未消退。
他睁开眼,嗓音沙哑:“使君……我还能撑两波。但第二波,需更重之信物,否则太湖深处的兄弟,未必肯信岸上之人。”
“信物?”林川冷笑一声,“他们不信官府,不信朝廷,甚至不信招安——但他们会信‘护河之人’。”
他从怀中取出一面残破的令旗碎片,边缘焦黑,显然是从某次漕难中打捞的旧物。
背面刻着半行模糊小字:“匠盟巡漕,死不弃职。”
这是当年运河匠帮在黄河决口时死守堤坝留下的遗物,也是林川穿越后第一支民工队的信旗。
“就用它。”林川将碎片递出,“刻上八字:‘匠盟代天巡漕’。这不是朝廷命令,是匠人对河的誓言——和他们一样,我们不是为权,是为活路。”
吴用缓缓点头,他掐指推演,忽而低语:“妙极……此八字暗合‘水军三心’——忠、义、责。若再以‘河清海晏’律为引,便是唤醒帅魂的‘心锚’。”
“那便布坛!”林川一声令下。
当夜,龙骨闸底。
三百民工手持“漕工牌”沿河列阵,每人间隔七步,如星罗棋布。
他们不是兵,却是林川亲手训练的“匠兵”——懂结构、守纪律、信令如命。
此刻人人闭目静立,牌面朝水,仿佛在向河流献祭。
中央,一座由沉船龙骨搭成的“水音坛”悄然立起。
四柱皆取自黄河古沉船,刻有旧漕帮图腾;坛心嵌着巡渠司铜印,象征官民共治之权。
坛上悬一面无皮旧鼓,鼓槌却是张顺的双刀。
风停,水静。
张顺赤足踏坛,割臂洒血,血珠坠入闸口,瞬间被暗流吞没。
他双刀插入水中,闭目低喝:“兄弟们……听我号令——第一波,冲!”
刀锋划水,浪墙轰然腾起三丈!
那浪并非寻常波涛,而是裹挟着特殊频率的音波,如战鼓闷响,顺着清河主脉疾驰南下。
水流震荡间,竟隐隐传出四个字的回音:“河——清——海——晏!”
吴用立于高处,竹策轻点,测算音律流向。
“成了……此音顺流而下,七日可达太湖。唯有曾听水军令者,方能解其暗律。”
林川凝望南天,仿佛已见那万点渔火在夜色中微微颤动。
三日后,戴宗残魂自北疾返,身形几近透明,落地时踉跄跪倒。
“禀……禀使君!”他喘息如风箱,“太湖底……那万点渔火,齐齐转向龙骨闸方向!老渔人夜泊湖心,忽见水底开道,淤泥翻涌如犁,巨船列队而行,鼓声如雷……可岸上之人,却听不见半点声响!”
林川双拳骤握,眼中精光爆闪。
“他们听见了!是李俊在回应!”
吴用轻抚残策,低声喃喃:“帅魂将醒,兵魄已动……只差军心归一。”
林川望向张顺:“准备第二波。”
张顺喘息未定,却已拔刀再立。
“把令旗碎片给我。”他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要亲自送它入水……让李俊知道,岸上有人,正替他守着这条河。”
林川点头,将那残旗郑重交出。
当夜,水音坛再启。
第二道音浪即将奔涌南下,而就在此刻——
清河水面忽然泛起一圈诡异涟漪。
无风,无浪,却有一道模糊狗骨虚影自下游缓缓浮现,头颅昂起,直指太湖方向。
与此同时,张顺猛然捂头,闷哼一声,竟在众人眼前缓缓闭目,似被某种力量拖入梦境。
远处,苏州枫桥村外,一座荒坟静静矗立。
坟前石碑上,“义犬冢”三字斑驳模糊。
月光洒落,碑面悄然裂开一道细缝,无声无息,却仿佛……有什么,要出来了。
第二波音浪,携着那片染血的令旗碎布,自清河龙骨闸奔涌南下。
那一夜,水音坛上鼓声未响,刀锋却已破水三尺。
张顺双目紧闭,魂体几近溃散,仍将残旗缚于刀尖,猛然刺入河心。
刹那间,暗流翻滚如沸,音波裹挟着“匠盟代天巡漕”八字真言,顺着千年漕脉疾驰而去——这一回,不只是号令,更是血誓。
七日后,江南急报飞马而至。
苏州枫桥村外,一座荒坟突生异象。
“义犬冢”三字斑驳的石碑,在无风无雨之夜自行裂开一道缝隙,仿佛被某种沉睡百年的意志撑破。
更诡异的是,一具模糊的狗骨虚影自土中缓缓升起,头颅昂起,眼窝空洞却似有神光流转,遥遥指向太湖方向。
村中老妪跪地叩首,颤声道:“狗爷显灵了……它要回湖了。”
而远在清河之畔,张顺骤然倒地,冷汗浸透衣襟。
他双目紧闭,口中喃喃如呓语:“……船……船动了……帅旗……在响……”众人围拢,只见他眼角竟渗出两行血泪。
片刻后,他猛然睁眼,望向林川,声音沙哑如裂帛:“李俊……认旗了。”
全场死寂。
吴用手中断竹策“啪”地折断,却毫不在意,只低语一句:“帅魂通感,兵魄归心——他信了。”
林川双拳紧握,指甲深陷掌心,眼中却燃起烈火般的光芒。
他知道,这不仅是回应,是信任的重建,更是梁山水军沉寂数十年后,第一次对人间发出的回响!
“还不够。”他缓缓起身,声音冷而坚定,“李俊信了我们守河的决心,可他心中仍有恨——那一船兄弟,死于朝廷背信,葬于浊浪深渊。他们不是叛贼,是被逼上绝路的忠魂!这一波,不为召他,为告诉他——”
他转身,从案上拾起三百份民工手书的申冤状,每一份都按着血指印,写着“愿为梁山清名一战”。
“这一波,是替他们鸣冤!”
当夜,龙骨闸下再度列阵。
三百匠兵肃立河岸,手持冤状,齐声诵读:“我等愿以血骨为证,梁山非反,实为国殇!水军非寇,乃护漕忠良!”声浪震天,惊起宿鸟无数。
随即,林川亲手点燃火盆,将三百状纸焚为灰烬,扬撒入河。
灰烬随流南下,如雪纷飞,似魂归路。
那一夜,清河奔流如沸,水底似有千军踏浪而行。
龙骨闸顶铜铃忽而无风自响——三声短,两声长,清越激昂,正是梁山旧时“水军集结令”!
李逵猛然抬头,狂笑撕破夜空:“听见没?他回信号了!”一斧劈地,石屑纷飞,“老子的兄弟,要回来了!”
张顺早已跪倒在水边,额头轻触浪尖,声音哽咽:“统帅……等您点兵……我们,都等着您点兵啊……”
而在千里之外的太湖深处,月光难及的幽暗湖底,淤泥缓缓翻涌,一艘沉船的龙骨微微震颤。
一道黑影自残骸中缓缓站起,一手高举断裂的帅旗,一手按在船舷,轻轻开口——
“既有人替我鸣冤……这河,我便回来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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