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清河龙骨闸。
浓雾自河面升腾,如千军覆雪,万马藏踪。
白茫茫一片,吞没堤岸,遮蔽星月,唯余那座青铜铸就的龙骨闸,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眠的巨兽,脊背微拱,蓄势待发。
忽然,水波无风自动。
哗——
一道笔直的水道自南向北豁然分开,清澈见底,河床裸露,石砾泛光,仿佛有无形巨手拨开天河。
雾气翻涌退避,让出中央一条通途。
踏、踏、踏……
脚步声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敲在人心脉上。
一道身影自水心走来。
蓑衣破旧,缀满青苔与贝类,随步轻摆;虎须斑白,映着幽光微颤;右手高举半截断旗,旗面残破,却仍可见“混江”二字血迹斑驳。
他双目深邃如渊,瞳中似有千帆沉浮、万浪翻涌。
正是李俊。
梁山泊水军大都督,混江龙李俊。
他未登岸,只立于分水中央,距林川十步之遥,遥遥拱手,声如沉钟:“林使君,借你清河一用——我要带兄弟们北上,与山东英灵共举义旗。”
话音落下,风未起,雾却骤然凝滞。
林川心头一震,抱拳还礼,沉声问:“统帅欲行何道?”
李俊抬手,指尖轻点水面。
水波荡漾,竟浮现出一幅光影交织的水图——南起太湖,北抵梁山,河道蜿蜒如龙。
邗沟、淮水、济渠,一一浮现,脉络清晰。
然而三处要隘皆被红光封锁,闸坝崩塌,淤泥堆积,航道断绝。
“自太湖经邗沟、入淮水、转济渠,直抵梁山泊。”李俊语速平缓,却字字如铁,“然三关已毁,闸坝尽塞,非人力可通。”
林川瞳孔一缩。
他懂水工,更懂漕运。
这三条水道,是南漕北运的命脉,如今却被人为断绝,不单是淤塞,更是朝廷刻意为之的“锁河令”——高俅要的,不是治水,是断根。
他正欲开口,吴用已疾步上前,手中竹策展开,飞速推演,指尖划过图影,眉头越锁越紧。
“若强行疏浚三段,需百万工、千日功。”吴用声音冷峻,“而高俅已令江南水师沿河焚村,断我民基——他要让南漕成死水,断我梁山归路。”
空气骤然凝重。
张顺双拳紧握,指节发白。
他曾在江中搏杀半生,深知水路一断,水军便是无根浮萍。
他咬牙低吼:“狗官!竟敢毁我漕脉!”
李俊却冷笑一声,眼中寒光乍现:“他烧的是岸,管不了底。”
他缓缓抬起左手,掌心向下,轻按水面。
刹那间,河底深处传来低沉轰鸣,仿佛万千魂魄在水下齐声怒吼。
光影水图中,无数幽蓝光点自太湖深处浮现,如星河倒灌,悄然潜行于河床之下。
“我水军残魂三千,可沿河底暗流潜行。”李俊声音低沉却坚定,“但需一‘活眼’为跳板——你这龙骨闸,便是最佳锚点。”
林川心头一震。
活眼?锚点?
他瞬间明白——这不仅是地理节点,更是阴阳交汇、人魂共通的“信标”。
唯有在此扎根,水军英灵才能借基建之气、民愿之力,突破阴界封锁,踏上北归之路。
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吴用、张顺、李逵,最终落回李俊身上。
“若借闸为眼,你魂可暂驻北方?”他问。
李俊摇头,声音如风过残碑:“非我一人,是三千水军残魂,需依‘义工之基’方能显形。你修的每一尺新渠,都是我们的归路。无工,无基,无魂。”
林川沉默。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不是一次召唤,而是一场共建。
不是他单方面借助英灵之力,而是双方以血与土、魂与志,共同开辟一条逆天之路。
高俅毁河,他便重开!
朝廷灭名,他便正名!
梁山非反,实为国殇!
他缓缓抬头,眼中火焰再燃,声音斩钉截铁:“我给你三个月——以‘千佛桥’为起点,沿旧永济渠故道,重开‘北漕三段’!每成一段,你可派一队水魂先行北上,驻守要隘!”
话音落下,天地仿佛一静。
李俊凝视着他,良久,终于点头:“甚好。”
他转身,望向张顺:“我先遣张横、张顺兄弟为先锋,潜入泗水,控‘飞桥渡口’。”
张顺闻言,热血轰然上涌,双目赤红,单膝跪地:“哥哥!我愿为前驱!纵魂散河底,也要夺回我梁山水道!”
李俊抬手,轻轻拍在他肩上,力道沉稳:“你已半现世,不可久离水脉。这一路,由我亲自引魂。”
众人皆惊。
吴用眼中精光一闪:“统帅要亲率残魂北上?可你魂体未全,强行越界,恐遭天道反噬!”
李俊不答,只望向南方。
那里,太湖幽深,沉船如墓。
他低语,如风拂碑:“那一夜,风急浪高,火船焚江,三千兄弟葬身鱼腹。他们不是贼,是被逼上绝路的忠良。如今有人替他们鸣冤,有人为他们修路……我若不引路,谁来点兵?”
风起,雾散。
他立于水心,断旗猎猎,身影如山。
林川深吸一口气,抱拳高举:“我林川,以基建使之名立誓——北漕三段,必通!千佛桥起,寸土不让!”
吴用收策,张顺握拳,李逵一斧拄地,仰天狂笑:“好!老子的斧子,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月隐云后,万籁俱寂。
唯有清河奔流,似在低语千年宿命。
李俊缓缓转身,踏水而行,一步步走向龙骨闸。
他的身影在雾中渐近,蓑衣猎猎,断旗如血。
当他踏上闸顶,风骤停,水凝滞。
他拔出腰间古刀,刀身刻“混江”二字,轻轻一划,割断左手小指。
血滴落,坠入闸心石基。
他高举断旗,以血为墨,以魂为引,缓缓画下一道符纹——虎符之形,镇水之印。
水面开始震颤。
一道幽蓝光道,自南方极远处的黑暗中悄然浮现,如龙脊浮水,穿雾而来,直指清河龙骨闸。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李俊立于龙骨闸顶,残破的断旗在掌中猎猎作响,仿佛还浸着百年前梁山烽火的血痕。
他双目如炬,望向北方苍茫水道,那一片死寂的漕河,曾是千帆竞发、粮运天下的命脉,如今却被高俅一道密令,生生掐断成三截枯骨。
“林川。”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如钟鸣九幽,直贯人心,“若你能在百日内让‘北漕’通航——”
话音一顿,天地骤然一静,连奔流的河水都仿佛凝滞。
“我李俊,便以水军全魂,为你点将!”
言罢,他猛然将断旗狠狠插入闸心石基。
轰——!
一声闷响自地底炸开,仿佛有巨龙在岩层中翻身怒吼。
那旗杆入石三寸,竟自动生出青苔缠绕,根须蔓延,如活物般与青铜闸体融为一体。
紧接着,他以断指之血为引,古刀轻划,在空中画下一道虎符印痕。
刀锋落处,虚空扭曲,水波逆涌。
清河水面轰然裂开,一道幽蓝光道自南疾驰而来,如龙脊浮水,穿雾破浪,所经之处,河底沉沙翻涌,朽木自燃,竟有无数残甲断戟从泥中缓缓升起,环绕光道两侧,列成军阵!
李俊纵身一跃,投身光道。
身影在幽蓝中渐淡,衣袍化作水雾,蓑衣散为流光,唯余那双眼睛,依旧炯炯如炬,死死盯着北方梁山方向。
“统帅……走好!”张顺双膝跪地,声音哽咽。
光道北去,无声无息,却撼动山河。
沿途百里村落,水井无故泛起涟漪,井口腾起白雾,村童夜梦惊醒,喃喃呓语:“大船……好多大船……黑旗红字,写着‘混江龙先锋队’……”
而远在百里之外的泗水渡口,寒风骤起。
一名老艄公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
他本以为是夜寒入骨,可低头一看,脚边小船竟微微晃动,船底传来细微刻划之声,仿佛有人正用刀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他抄起油灯,颤巍巍走向岸边。
月光下,那艘破旧渔船静静停泊,船身湿漉,却无水渍。
他蹲下身,抹去泥污,瞳孔骤缩——
船底赫然刻着六个墨黑大字,笔力遒劲,墨迹未干:
混江龙先锋队。
他心头狂跳,手一抖,油灯差点落地。
这船他用了三十年,从未离身,今夜竟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刻字其上?
还是……从水底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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