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未至，风先动。
邗沟新渠的水面如镜，倒映着天边残阳，泛着金红的波光。
二十艘漕船一字排开，静浮于渠口，船身尚未解缆，桨橹未动，却已隐隐透出一丝躁动——仿佛它们也在等待什么。
林川立于首船“火儿号”船头，眉峰紧锁。
他指尖尚残留着方才触碰龙骨时的余温——那不是寻常木料受潮发热，而是像血脉搏动般的温热，带着节奏，带着呼吸。
舱底铁钉自行震颤，如同被无形之手轻拨，发出细微嗡鸣。
这不是机关术，也不是水流反推，这是……活了。
“船自己走了？”他低声重复着舵手惊恐的汇报，目光扫过整支船队。
二十艘船，无一例外，在未解绳、未划桨的情况下，竟已缓缓前移数尺，如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顺流而下，速度越来越快，竟比快马还疾！
“这不是人力能为。”林川眸光一凝，心中已有猜测，却不敢轻言。
他跃身下舱，掌心贴上主龙骨。
刹那间，一股炽烈的震颤从掌心直冲脑门，耳边似有怒吼掠过——
“杀！杀尽贪官，清我河山！”
那声音粗犷、暴烈，带着江涛拍岸的怒意，是他听过的，却又从未真正听过。
张横！
林川猛地抽手后退，瞳孔骤缩。这船……认得他？
他当即传令：“召张顺！速入水探查！”
半个时辰后，张顺自渠底浮出，浑身湿透，发丝贴面，脸色却白得近乎透明。
他跪在船头，双手颤抖，一字一顿：“不是船动……是‘火儿号’在醒！那是我兄当年的座船……它认出他了！”
林川心头一震。
吴用此时已携《水经注》残卷与英灵簿疾步登船。
他翻页如风，目光在古图与星位间来回扫视，忽然停住。
“找到了。”他声音低沉，却如惊雷炸响，“张横残魂所刻‘魂线’，沿古邗沟九曲而行，凡其生前掌舵之船，驶经此线，便引‘魂引共振’——船吸水流中百姓修渠之义气，短暂激活‘自动操舵’，如魂附体！”
林川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巧合。
这是共鸣。
是那些曾被贬为“贼寇”的水军英灵，以另一种方式归来——不是靠系统召唤，不是靠基建点数，而是靠百姓的愿力、工程的正义、河渠的呼吸！
“难怪李逵能肉身重构……”林川喃喃，“原来义工所愿，不止养魂，还能唤醒旧物！”
吴用眼中精光闪动：“此非小兆。若善加引导，或可让水军英灵不靠系统，自行现世！”
林川目光陡然炽热。
当夜，他下令：将十艘废弃战船拖至邗沟交汇口，一字排开，命名为“英灵泊”。
每船设水军牌位，书张横、张顺、阮氏三雄等名号，日供清水一碗，夜唱渔歌一曲。
漕工不解，却不敢违令，只当是祭河神。
第七日，天色骤变。
乌云压顶，雷声滚滚，一场倾盆夜雨自天而降，砸在河面，激起千层白雾。
林川与吴用立于高堤之上，凝望泊区。
忽然——
“咚！”
一声闷响，来自第一艘战船。
紧接着，第二艘、第三艘……十艘船同时震颤，船身剧烈晃动，桅杆无风自摇，缆绳绷紧如弓弦！
更骇人的是，船头缓缓转动，竟自行调向，一艘接一艘，列成雁形阵势，如待命出征的水军战列！
“动了……全动了！”有工匠跪地叩首，“神船显灵！”
吴用羽扇紧握，声音发颤：“九曲归流阵成！全河水运之气已被引聚，泊区成‘英灵基盘’——他们……在回应！”
林川望着那十艘在暴雨中肃然列阵的战船，心中翻江倒海。
这不是系统奖励，不是任务完成，这是……英灵的意志在觉醒！
他们不甘被遗忘，不甘被抹黑，更不甘只在史书上留下“草寇”二字。
他们要回来，以另一种方式，守护这条河，这座城，这群百姓！
他正欲下令彻查异象根源，忽觉身后一道寒风掠过。
张顺不知何时已立于堤岸边缘，雨水顺着他铁青的脸颊滑落，眼神却死死盯着“英灵泊”中最前方那艘船——船头刻着一道焦黑斧痕，正是当年“火儿号”独有的标记。
他一步步走向泊区，脚步沉重，如踏前生。
林川想拦，却被吴用轻轻按住肩膀。
“让他去。”吴用低语，“那是他兄长的船……也是他半生执念的归处。”
张顺站在“火儿号”前，仰头望着那高耸的船舷，雨水混着泪水滑落。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触船身木纹。
那一瞬，整艘船竟微微一震，仿佛回应。
他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
“哥哥……你的船，还在等你。”
雨，越下越急。
邗沟南岸的“英灵泊”如一座沉睡千年的陵寝，在雷光撕裂夜幕的刹那，骤然苏醒。
十艘破败战船列阵如兵，桅杆林立，帆布虽朽却昂然挺立，仿佛随时准备劈波斩浪，奔赴一场迟来三十年的复仇。
张顺站在“火儿号”前，指尖的血顺着船缝蜿蜒而下，像一条微弱却执拗的红蛇，钻入古老木纹深处。
那血竟不散、不流，反被船身缓缓“吸”了进去，仿佛干涸多年的枯脉，终于等来了亲人的骨血。
“哥哥……”他声音嘶哑，双膝缓缓跪地，“你走得太急，连船都没来得及交代……可这河，还记得你。”
话音未落，河面突起异象。
水底幽光浮现，一道由浊流与泥沙勾勒出的人影缓缓升起——身形魁梧，赤膊袒胸，腰间缠着铁索，左臂有一道贯穿疤痕，正是当年梁山泊水军先锋、船火儿张横！
他无脚、无肉身，只是一团被怨念与执念凝成的残魂，却在触及“火儿号”的瞬间，发出一声震彻河谷的低吼：“顺弟——！”
那一声，如惊雷滚过天际，连岸边林川都心头一震，耳膜生疼。
紧接着，张横虚影抬手，缓缓抚上舵盘。
那早已腐朽、卡死多年的木舵，竟在他掌下轻轻一颤，发出“咯”的一声脆响，仿佛久病之人被唤醒神志。
“左……满舵……”张横嘴唇微动，声音断续如风中残烛，却字字清晰，“……避暗礁……三尺……”
话音刚落，奇迹发生！
“火儿号”船头竟真地缓缓偏转，避开水下一道隐秘石脊——那石脊常年藏于淤泥之下，连最老的漕工都未必察觉，可这艘无桨无帆的空船，竟如活物般自行规避！
“动了！它自己转了！”一名躲在堤后的工匠失声尖叫，扑通跪倒，“神船通灵！水军归来！”
林川瞳孔紧缩，掌心冷汗涔涔。
这不是系统召唤，不是基建点数兑换，更不是机关术能解释的奇技。
这是魂与物的共鸣，是英灵以执念为引，借百姓愿力、河运之气，强行“远程控物”！
他猛地攥紧拳头，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可能——若此技可复制，张顺能醒船，那李俊可驭战舰，阮小二能控连环舟阵，甚至……整个梁山水军，能在不依赖系统的情况下，以魂驭船，以愿成军！
但下一瞬，寒意从脊背窜上头顶。
——若被朝廷察觉，必视为谋逆！
高俅掌控禁军水师，童贯执掌江南兵权，哪一个不是视梁山为眼中钉？
如今漕船无故自航，夜行如电，消息一旦走漏，必被定性为“妖术作乱”“逆贼复起”！
届时大军压境，血洗邗沟，不只是他林川万劫不复，连带着所有参与修渠的百姓、暗中归附的英灵，都将被斩尽杀绝！
“不能再等了。”林川眼神骤冷，转身厉喝，“传我令——封港三日！所有试航、操演，改在子时之后，无令不得点灯！”
“是！”亲卫领命飞奔而去。
吴用立于其侧，羽扇轻摇，眸光深不见底：“主公所虑极是。然……此非退避之时，而是蛰伏之机。今日一船能动，明日十船可战。若能在官军察觉前，建成‘英灵基盘’核心，便可引百河之气，养万魂之志！”
林川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在暴雨中肃然列阵的十艘战船。
它们静默如军，却已悄然撕开了命运的一角。
就在此时，江南，金陵水寨。
昏黄油灯下，一名披甲都监将密报送至案前，冷笑出声：“运河鬼船夜行？无桨自航，避礁如眼……呵，童太尉，您猜这像不像当年梁山水军的‘九曲操舟术’？”
上首，一道阴鸷身影缓缓抬头，指尖轻敲案上地图，目光直指邗沟南岸——
“有人，在给死人造船。”
“传令沿江水寨，暗中布防……我要知道，那片荒滩上，到底在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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