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官军溃逃的烟尘尚未散尽,义基城外的老渠已归于死寂。
残破的战车陷在泥沼中,铁钉如星点洒落,火油桶倾倒后留下黑褐色的油渍,在晨风里泛着冷光。
然而城头之上,无人庆祝。
林川站在箭垛之后,目光越过这片狼藉,投向更远的南方——那里,是通往中原的命脉,也是他心中“天下第一城”的脊梁所在。
“南漕北引”,四个字如刻刀般凿进他的骨血。
自“荆溪—滆湖”隧洞贯通以来,太湖流域的粮船已可顺流北上,经邗沟入泗水,直抵徐州。
但最后一段——宿州至汴河连接带,却如一道天堑横亘在前。
三岭叠嶂,两涧深陷,地势起伏如龙脊翻滚,连百年官道都绕行百里。
老匠人捋着白须直叹:“此路不通,非人力可为。”
话音未落,一人猛然踏前,声如炸雷:“放屁!我娘走过的鬼道比这难十倍!”
是李逵。
他身形半虚,青筋暴起,赤红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手中板斧高举,怒劈山岩。
轰然一声,火星四溅,石面仅裂寸许。
李逵闷哼一声,身体如风中残烛,晃了两晃,竟在众人眼前化作点点光尘,消散于空气。
林川瞳孔一缩。
那一夜,林川彻夜未眠。
他在地图上勾画漕运线路,笔尖却一次次偏离轨迹,落在沂州那片贫瘠山地。
李逵的故乡,早已荒芜。
但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起身:“去查,李逵老家村口,可还有碑?”
三日后,一队民夫抬着一块残破石碑归来,上书“李氏祖茔”四字,字迹斑驳。
同时带回的,还有沿途饥民遗弃的草鞋百余双,破烂不堪,却沾着泥土与血痕。
林川命人在宿州山口设下长亭,名曰“孝道亭”。
亭中供奉母子泥塑:一妇人牵童子手,目光温柔;孩童仰头望娘,满脸依恋。
旁立巨碑,墨书八字:“路不通,母魂不归;道不成,儿誓不还。”字字如刀,刻入山岩。
吴用亲布“归心引脉阵”。
九百民工每日寅时集结,绕亭呼号,声震山谷:“铁牛开路,万民同行!铁牛开路,万民同行!”
起初,声音散乱。
第七日清晨,竟已整齐如军令,声浪滚滚,撞入山腹,似有回应。
当夜,雷雨再临。
狂风卷着暴雨砸向山岭,电光撕裂夜幕,照亮了孝道亭前那道虚影。
李逵立于雨中,浑身颤抖,双膝却未弯。
他死死盯着碑上那个“娘”字,泪水混着雨水滑落。
忽然,他仰天咆哮,双手猛然撕开胸膛!
没有血肉飞溅,只有一道金光自心口喷薄而出!
那是一团凝练如焰的精元,璀璨夺目,竟隐隐浮现《英灵簿》中记载的“义魄精元”四字。
金光落地,瞬息化作千百道细若游丝的光痕,如活物般钻入山体裂隙,纵横交错,勾连成网——仿佛一幅天然施工图,精准标注出断崖薄弱点、岩层走向、应力分布!
林川瞳孔剧震,脑中现代工程图瞬间与眼前光网重叠。
“他在用魂力绘图!”他嘶声低吼,“传令!所有工匠,立刻依光痕布孔!火药填装,按三级梯次爆破!不得有误!”
号令如潮,五百匠人冒雨奔行,凿岩、插管、填药。
每一道光丝都成了指引,每一寸岩层都被算尽。
山体内部,仿佛已被李逵的执念剖开,暴露在世人眼前。
雨越下越急,雷声滚滚不绝。
李逵的身影越来越淡,可那道金光却愈发炽烈,缠绕整座山脉,宛如一条苏醒的龙脉。
子时三刻,最后一枚药包安置完毕。
林川立于高台,望着风雨中那道即将消散的虚影,低声承诺:“兄弟,这条路,我会替你走下去。你娘走过的每一步,都将变成千万人通行的坦途。”
话音落下,天地忽而一静。
乌云裂开一道缝隙,月光斜照,正落在孝道亭的石碑之上。
“娘”字,竟泛起微光。
次日黎明,天光未明,宿州山岭间却已沸腾如沸水浇雪。
一声震彻天地的轰鸣自山腹深处炸起,整片山脉仿佛被巨斧劈开,尘浪冲天而起,如白龙腾空,滚滚翻涌。
碎石飞溅,烟尘遮日,三岭叠嶂竟在刹那间从中裂开,一道笔直大道自烟尘中破出,宛如神迹降临人间!
那路平整如削,坡度缓而匀称,宽可并行四辆马车,路面夯土坚实,石基隐现,竟暗合大宋《营造法式》中“驰道规制”——天子所行之道,八尺为轨,十丈为步,寸寸皆合礼法。
可这哪里是朝廷修的?
分明是血与魂铸就的命脉!
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跪在道旁,泪流满面:“黑旋风用命劈出的御道啊!”
有人捧土为祭,有人焚香叩首,更有老农颤巍巍摸着路面,喃喃道:“我儿子去年饿死在去徐州的路上……如今,这路能活多少人?”
而在那新道中央,一人盘坐如石像。
正是李逵。
他赤膊袒胸,身上仍残留着昨夜撕心裂魄的裂痕,可形体已凝实七成,不再是虚影飘摇。
胸口那团“义魄精元”的金光虽黯淡几分,却如不灭薪火,缓缓流转于心脉之间。
他粗糙的大手一遍遍抚过脚下的石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娘……这回,你能走得动了。”
风拂过山口,仿佛有谁在轻声回应。
刹那间,天际微光一闪,英灵簿第22星位骤然金光暴涨!
一道贯穿天地的符印自虚空浮现,铭刻“天杀星·李逵”四字,随后沉入其身。
一股厚重如山的气息自他体内荡开——半现世稳固!
林川立于新道起点,望着这条贯通南北的命脉,眼中燃着烈火。
他一声令下:“立碑!”
青石界碑竖起,上刻八个大字:“此道通汴,民命所系。”笔力千钧,直指苍穹。
吴用缓步上前,羽扇轻摇,目光却如刀锋般刺向北方——东京方向。
他唇角微扬,语出如谶:“一条路,能运粮,也能运兵。铁牛劈的不是山,是朝廷的门栓。”
话音未落,千里之外,汴河漕口。
一名老船夫正准备起锚北上,忽觉水流有异。
他蹲下身,伸手探入河中,猛地瞪大双眼:“这水……怎么是从南边直接淌过来的?!”
他活了六十岁,从未见过南水逆流北灌!
可眼下,清澈水流正自南方山口奔涌而出,汇入汴河,势如活脉复苏!
岸边,几个身着黑袍、腰佩蔡府牙牌的差役脸色煞白,死死盯着那股来水,手指发抖:“这……这水道是新开的?!此路一路向北,穿宿州、越徐州,直插汴梁腹地……尽头……尽头竟是皇城南门啊!”
一人跌坐于地,声音发颤:“这不是修路……这是把刀,架到了天子咽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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