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粮入汴不过七日,东京城的米价就像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轰然暴跌三成。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百姓们围坐议论,声音里带着不敢信的激动:“十五文一斗!江南来的细米,颗颗晶莹,比官仓里那些黄霉碎渣强十倍!”
“你听说了吗?那粮船都印着‘义基’两个大字,走的是新修的汴南漕渠——林川修的!”
“林川?就是那个在郓城带着鲁智深搬砖、戴宗跑腿的包工头?他竟把粮道修到东京来了?”
消息如野火燎原,烧得满城沸腾。而在蔡府深处,却是一片死寂。
蔡京坐在紫檀雕龙椅上,脸色铁青,手指死死掐进扶手,指节泛白。
他面前跪着的账房抖如筛糠,声音几乎听不清:“大……大人,丰豫仓外,已三日无人问津。昨日只卖出八百石,今日……今日才卖了两百……”
“放屁!”蔡京猛然起身,一脚踹翻案几,玉砚翻滚落地,墨汁溅了满地,“我囤百万石,等的就是明年大旱!他们凭什么现在就吃上新米?!哪来的粮?!哪来的道?!”
幕僚低头趋前,声音压得极低:“查清楚了……是林川。他打通了黄河故道与汴河南渠,引江淮漕船直入外郭。新渠七日通航,日放十船,每船载米三千石以上。他不急不卖,却日日不断,像……像钟表一样准。”
“钟表?”蔡京冷笑,眼中杀意翻涌,“一个乡野包工头,也敢在我眼皮底下动我的饭碗?!我靠什么吃饭?靠的就是荒年一石千钱!他让天下有粮,就是断我活路!”
他猛地抓起茶盏,狠狠砸向墙壁,碎瓷四溅:“传我命令——官仓降价!十文一斗也卖!我要让他的野粮烂在船上!”
然而三日后,现实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
官仓前冷清如坟,百姓绕道而行。
几个老兵在酒馆嗤笑:“十文?是便宜,可那米发黑发臭,煮出来一股霉味,喂猪都嫌臊!人家义基粮十五文,粒粒饱满,还承诺三年不涨价——谁傻才买你们的‘蛀虫饭’?”
“蛀虫饭”三字,一夜传遍京城。
连宫中内侍都在窃笑。
蔡京气得吐血,连服三剂安神汤才勉强压住怒火。
而此刻,在汴河南岸的义基临时督造所内,林川正站在沙盘前,指尖轻点漕渠走向,唇角微扬。
“贪官靠饥荒发财,我们就让天下无荒。”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他们拼的是囤积,我们拼的是效率。粮道就是命脉,谁控了命脉,谁就控了人心。”
吴用立于一旁,羽扇轻摇,眸光如深潭:“主公所言极是。然眼下蔡京已狗急跳墙,必不会善罢甘休。他若强封南门粮棚,百姓虽感我恩,却未必敢抗官军。”
林川点头,目光沉静:“所以,不能让他封。”
“那便‘平粜’。”吴用缓缓开口,先到先得,激起民抢之势。
百姓越急,越显我粮珍贵;越抢,越衬官仓冷清。
此为‘控心’。”
林川一笑:“好一个‘控心’。就依你。”
命令即刻下达。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汴河南门已人头攒动。
百姓扶老携幼,提篮挎袋,排成长龙。
有富户干脆雇了短工,一人占三队,只为抢到那限量新米。
“听说今天三千石,卖完就没了!”
“别挤!我娘病着,就等这米熬粥!”
“让让!军营采买官都来了!”
喧嚣中,一面面木牌悄然竖起——“铁牛开道”“浪里白条送粮”“鲁提辖搬砖修渠”……百姓们自发举起,如同战旗。
而就在此时,巡城司统领奉蔡京密令,率百名官兵疾步而来,铁甲铿锵,杀气腾腾。
“奉旨查封!此地私设粮市,涉嫌贩运军粮,扰乱京畿!所有人,后退!违者拘押!”
百姓骚动,队伍微乱。
官兵上前欲拆棚推车,却见人群非但不散,反而向前涌动。
一个老农拄拐怒吼:“我孙子在边关当兵!你说这是军粮,我问你——边军吃不吃这米?!你们官仓的霉米,敢不敢送前线去?!”
“对!我们买的不是粮,是活命!”
“林大人修渠救民,你们倒要封他的棚?天理何在!”
声浪如潮,竟将官兵逼退数步。
带队校尉脸色发白,握刀的手微微发抖——他从未见过百姓如此齐心,如此……不怕官。
僵持之际,南街尽头,忽有孩童惊呼:
“听!那是什么声音?”
众人侧耳。
风中,隐隐传来鼓声。
咚——咚——咚——
低沉,厚重,如心跳,如战鼓。
紧接着,是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青石板上,震得地面微颤。
一道黑影缓缓出现在街口。
只见一人披玄甲,执双斧,虬髯如戟,双目如火。
他身后,三百民夫列成方阵,推着粮车,每车旁立一旗,红布黑字,赫然写着捐粮者姓名。
那人一步步走来,脚步如雷,百姓不自觉地让开一条通道。
他踏上高台,斧柄顿地,一声炸响,如惊雷破空。
“老子——李逵!”咚——咚——咚——
鼓声如雷,踏地而鸣,仿佛天地都在应和这股自民间涌起的怒潮。
李逵披玄甲、执双斧,一步一震地走上高台,虬髯怒张,双目如炬,宛如从地狱杀出的修罗战神。
他身后三百民夫列阵而行,推着一辆辆满载新米的粮车,车旁竖立的“义工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红布黑字,赫然写着捐粮者姓名——“沂州王寡妇捐米五十石”“太湖船帮兄弟合捐三百石”“郓城鲁达旧部义运千石”……
百姓们望着那些熟悉的名字,眼眶骤然发热。
这哪是卖粮?
这是天下苦人帮苦人,是被压在泥里的脊梁,一寸寸挺直了腰!
李逵斧柄顿地,一声炸响撕裂长空:“老子——李逵!今天不为发财,不为升官!这米,是沂州饿不死的老娘们省下的口粮!是太湖累不死的汉子们一桨一桨摇来的命!谁敢拦?谁敢封?!”
他双斧猛然扬起,寒光划破晨雾:“先问问我这斧子答不答应!”
“轰——!”
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老人拄拐高呼,孩童骑肩挥臂,连瘫坐街角的乞丐都挣扎着爬起,嘶吼着“铁牛救民”!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垮了恐惧,碾碎了官威。
巡城司统领脸色惨白,握刀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他身后百名官兵面面相觑,铁甲铿锵的脚步竟不自觉地后退。
他们不是怕李逵一人,而是怕这滔天民愤——若今日动手,明日全城百姓都会提菜刀堵他们家门!
“撤!”统领咬牙低吼,仓皇带兵退去,连查封令都忘了收。
粮棚前,百姓抢购如潮,三千石米未到正午便售罄。
老人攥着米袋老泪纵横:“十年了……十年没吃过这么香的米。”孩童捧着米碗奔走相告:“林大人修的渠,通的是活命的道!”
夜,蔡府。
烛火摇曳,映得蔡京面容阴森如鬼。
他手中账册写满血红亏损,丰豫仓三日亏空八万石,市舶司南货滞销,连带盐引、茶引价格全线崩塌。
他捏着笔,指节发白,忽然听见檐下有童声悠悠哼唱:
“蔡相公,米囤高,百姓饿死你吃糕;
林包头,开新道,一粒米,一座庙……”
“谁?!”蔡京猛然抬头,窗外空无一人,唯有一缕清新的米香随风飘入,沁入鼻尖,却如刀割心肺。
“哐当!”他怒砸砚台,墨汁飞溅如血。
“林川……你不动刀兵,不举反旗,却夺我财源、毁我威信、收尽民心……”他咬牙切齿,眼中泛起毒蛇般的幽光,“你这不是造反,是剜我的心!比造反更毒!”
同一夜,汴河南岸。
灯火通明,粮市如昼。
林川立于高台,望着川流不息的百姓,嘴角微扬。
吴用羽扇轻摇,竹简上墨迹未干,写着四字——开仓济官。
“民心已定,下一步,”林川负手而立,目光如炬,“就该让朝廷,求我们运粮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惊雷,已在千里之外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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