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不见了。
不是战死,不是被擒,而是在归心舟的眼皮底下,在张顺亲自接应的夜色里,凭空消失。
陈桥驿外那场大火烧得蹊跷,芦苇荡浓烟滚滚,掩盖了太多痕迹。
可再怎么烧,也该留下一个活口,一条线索,一声呼救!
偏偏什么都没有。
“我亲眼看见她被押上马车!”张顺跪在地上,声音嘶哑,双目赤红,像一头受伤的猛兽,“我的人就在河对岸候着,只等信号动手……可还没等我们靠近,火就起来了!高俅的人从四面杀出,乱箭如雨,我兄弟死了七个……可苏姑娘,她……她就像蒸发了一样!”
林川没有说话。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苏晴那双明亮的眼睛——她曾一剑挑翻恶霸,也曾笑着把热腾腾的炊饼塞进他手里:“林川,你造的桥,可别塌了。”她不是弱女子,她是孙二娘的女儿,是能徒手劈开囚笼的江湖女儿。
若她真想逃,未必不能。
可她没逃。
因为她知道有人在等她。
所以她留了信,哪怕只是一块玉佩,一张血书,她也会想办法送出消息。
而现在,她没送。
这意味着——她根本没机会。
“火起驿外,人却不见。”吴用的声音冷得像冰,缓缓在厅中响起,“要么是高俅早有准备,提前转移;要么……她已不在陈桥驿。”
张顺猛地抬头:“不可能!我们布下七道暗哨,连只耗子都逃不过眼!”
“所以更可怕。”吴用眼神幽深,“不是她逃了,也不是我们漏了,而是——有人比我们更快。”
林川倏然睁眼。
“除非,有人帮她。”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却如惊雷炸响,“高俅的人放火,是为了掩盖撤离;而真正带走苏晴的,另有其人。”
厅内一片死寂。
吴用缓缓点头:“高俅若真劫人,必藏于私宅或军营,寻常手段查不到。可他若藏了,就一定会怕。怕什么?怕天下人知道他干了什么。”
他转身走到案前,提起狼毫笔,墨汁淋漓:“既然他怕,我们就让他更怕。”
笔走龙蛇,一纸《告天下书》顷刻而成。
“据密报,郓城苏氏女子晴,因揭露漕运黑账,遭高太尉遣私兵劫持,现囚于东京府邸别院,欲强纳为妾。其父苏定方已上书三日,不得回应。此等权臣跋扈,辱士欺民,实乃大宋之耻!附:高俅私兵名册一份,皆曾参与劫掠、纵火、杀人,证据确凿。”
他放下笔,目光如刀:“不递朝廷,不走官文。明日一早,东京所有报馆、茶楼、说书场、太学墙报栏——全给我贴上去!让百姓读,让学子骂,让满城皆知!”
林川看着那纸檄文,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冷笑。
高俅可以不怕官,不怕兵,不怕律法——但他怕民心。
怕那千千万万张嘴,汇成滔天舆论,烧了他的名声,断了他的根基。
三日后。
东京沸腾。
“高俅抢民女!”街头巷尾,孩童传唱,妇人唾骂,太学生集体罢课,联名上书,更有江湖游侠扬言要夜闯高府救人。
各大报馆连发三日头条,《陈桥血泪录》《青天何处寻》《苏氏冤案考》一篇比一篇狠,一句比一句烈。
高俅府邸,灯火通明。
“谁走漏的消息?!”高俅一掌拍碎檀木桌,面色狰狞,“我府中之事,外人怎会知晓?!”
高衙内暴跳如雷:“父亲!定是府中有内鬼!给我查!一个一个审,用刑!活剥了他!”
府中上下人心惶惶,下人被连夜提审,哭声不绝。
就在混乱之际,一名老仆趁夜翻墙而出,怀中紧抱一布包,冒雪南下,三日不眠,终抵郓城。
林川亲自接见。
布包打开——半块玉佩,断口整齐,正是他曾送苏晴的那对“双鲤佩”之一;还有一张血书,字迹歪斜却力透纸背:
“我藏地牢,三日未食,水秽难饮。勿动刀兵。晴绝不愿见血染青天。”
林川双拳紧握,指节咯咯作响,眼中杀意如刀出鞘,几乎要撕裂空气。
他猛地转身,抓起墙上长刀。
“备马!点兵!我要——”
“都头!”吴用一步横拦,声音冷如寒铁,“你现在出兵,就是贼,不是义士。”
林川怒目而视:“她快死了!你还讲这些虚的?!”
“正因为她还活着,我们才不能动。”吴用直视他双眼,一字一顿,“高俅等的就是你动。你一动刀,他就有了‘平叛’的借口。你救得了她一时,毁的却是万民之心,是这盘棋的根基!”
林川浑身颤抖,牙关紧咬,几乎要喷出火来。
吴用缓步上前,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们要的,不是强攻,是让他——自己把人‘交’出来。”
他提笔蘸墨,目光如炬。
“明日,政院发布《自证令》。”
夜风如刀,割过义基城主楼飞檐翘角,猎猎作响。
林川独坐于高台之上,身前案几上摊着一幅《东京地形暗渠图》,指尖凝着墨痕,却久久未落。
他不动,眼却在动——盯着城南官道的方向,仿佛能穿透百里烟尘,看见那条生死未卜的归途。
三日了。
三日来,他未曾合眼。
不是不想睡,是不敢闭眼。
一闭眼,便是苏晴被铁链拖入地牢的幻象,是她指尖抠进石缝、血肉模糊却仍不呼救的模样。
他咬牙,指甲再次掐进掌心,疼痛让他清醒:不能乱,一乱,全盘皆输。
吴用说得对——高俅不怕兵,不怕官,甚至不怕死人。
但他怕活人说话,怕千夫所指,怕民心如野火,燎原不可控。
所以,林川出的不是兵,是“令”。
《自证令》一出,如惊雷裂空。
“凡高府上下,若有人助苏氏脱困,或提供其下落,义基政院保其全家平安,赏金翻倍!”——短短二十三字,字字诛心。
这不是招安,是策反。
更狠的是,《告天下书》再版时,林川亲笔添了一句:“据夜巡更夫密报,高府地牢深处,每至子时,必有女子哭声,凄厉如断肠,守卫皆不敢近。”
这句话,真假五五开。
可舆论,从来不怕真,只怕“像真”。
东京炸了。
茶楼说书人添油加醋:“那女子披发覆面,口中喃喃‘林川救我’,连鬼差都不敢近身!”太学生当街焚香祭拜:“苏女贞烈,胜过须眉!”连宫中嫔妃都议论纷纷,贤妃更是在徽宗面前轻叹:“官家,若真有女子被囚三日,水米未进,岂非有伤天和?”
徽宗本不信,只当是江湖流言,可架不住耳边风越刮越烈。
终在龙榻上皱眉道:“查……让内侍省暗查高府,有无女囚。”
一纸密令下达,高府如坠冰窟。
而真正致命的,是人心。
高俅府中,本就因连日审查人心惶惶。
下人被严刑拷打,老仆横死,人人自危。
如今又闻“赏金翻倍”“保全家平安”,再忠心的奴才,也得为妻儿性命打算。
那一夜,风雪交加。
地牢守卫换班之际,一名平日沉默寡言的小厮,趁乱调换了钥匙。
他不是义基细作,也不是江湖义士——他只是个老家奴,女儿前月被高衙内强掳入府,至今下落不明。
他救苏晴,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信。
信那《自证令》里的一句“保其全家平安”。
信这世上,还有人敢为弱者发声。
铁链哗啦作响,腐臭的空气里,一道瘦弱的身影被缓缓扶起。
苏晴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右臂扭曲成诡异的角度,衣衫褴褛,满身鞭痕与冻疮交错如网。
那小厮颤抖着手,将一件旧袄裹在她身上,低声道:“姑娘……活路在南。”
暗道幽深,寒气刺骨。
两人爬行于污水之中,数次险被巡卫发现。
直至城外芦苇荡,归心舟的接应船已等候多时。
船帆扬起,顺流南下。
而此时,义基城主楼。
一声马蹄撕破夜空。
林川猛地抬头,望向城门方向。
星河如练,月隐云后,唯有一骑绝尘而来,马背上信使高举令旗——归心舟令!
他站起身,手指微微发抖。
吴用缓步走来,黑袍猎猎,低声道:“这一局,我们没赢在刀上,赢在人心。”
檐下,林冲不知何时已立于风中,手中长枪缓缓入鞘,枪尖划过青石,擦出一溜火星。
他望着南方夜空,眸中寒光未散,只低声自语:
“下次……我不会再等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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