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割面不休。
黄河南岸,浮桥如龙横卧冰河之上,铁索沉沉,牵动两岸命运。
禁军列阵桥头,黑甲如云,弓弩手立于高台,箭尖泛着冷光,直指南来方向。
马蹄踏雪,蹄铁撞击石板,声声入耳,仿佛催命鼓点。
而桥南,百姓已聚成黑压压一片,不下千人。
火把连成火海,映得雪地通红。
他们不喧哗,不冲撞,只是静静站着,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在沉默中积蓄着滔天怒意。
中央那辆黑铁巨车静静停驻,铁箱如墨,九镇百村的姓名密布其上,青铜手印托天而立,仿佛承载着三万亡魂的哭喊与三万活人的血誓。
九名流民代表立于车前,衣衫褴褛,面色枯槁,却脊梁笔直。
为首老农颤巍巍捧起《九镇血书联名》,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钉:“我等南来,不为劫财,不为造反,只为送一口箱——送的是百姓姓名,送的是官仓暗银,送的是,高俅欺君罔上、私蓄军资的铁证!”
话音未落,河风骤起,卷雪如刃。
桥头禁军统领冷眼俯视,手按刀柄:“奉枢密院令,凡南来北上者,无论人货,一律查验。此车重逾千斤,形制诡异,疑为逆党所用,不得通行。”
话音刚落,人群中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箱中无金无银,只有名字!你们敢查?!”
是那老农,双目赤红,扑跪雪地,额头重重磕下:“我孙儿饿死在通济仓外,尸骨未寒,官府却说‘无灾可赈’!今日我以头抢地,只问一句——你们查得出三万两私银去向吗?查得出谁吃人血馒头吗?!”
“我们查不出!”另一名妇人哭喊着冲出人群,“但我儿子的名字就在那箱上!你们若敢毁箱,便是毁我九镇三万条命!”
“开箱验名!”千人同声,声浪如潮,震得浮桥铁索嗡嗡作响,连对岸禁军阵列都微微动摇。
桥头统领脸色剧变。
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眼神剧烈挣扎——查,便是与民为敌;放,便是抗旨不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老妇拄杖而来,白发如雪,步履蹒跚。
她怀抱一只粗陶土坛,坛口封着红布,上头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名字。
她径直走到铁箱前,双膝跪地,颤声道:“我儿李栓柱,去年春荒饿死在村口槐树下……我没钱葬他,只能火化了骨灰,装在这坛里……今日,我不求别的,只求让我这坛灰,沾一沾铁箱……让他也算喊了一声冤,听一听天子脚下有没有人替我们说话……”
她说着,竟以额触箱,老泪纵横,坛身轻碰铁壁,发出一声轻响——
却如惊雷炸裂。
四下骤然寂静。
连风都停了。
禁军阵中,一名年轻士兵眼眶发红,悄悄放低了弓。
统领呼吸一滞,喉头滚动,死死盯着那土坛,仿佛看见了自己饿死在家乡的母亲。
而就在此刻,铁箱之上,月光悄然移转,正正落在那青铜手印之中,宛如天光注掌,熠熠生辉。
林川立于人群之后,披风猎猎,眸光如电。
他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看着百姓如何用血与泪,筑起一道比城墙更坚固的道义之墙。
“传令。”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传入随从耳中,“每百里设一‘接愿站’,由流民营、归心舟、民议堂三方轮值,铁箱所过,不离百姓之手。沿途张贴《过桥告示》,明示天下——此行非为私利,乃为公义。阻者,即阻三万百姓之口。”
随从领命飞奔而去。
消息如风,瞬间传遍沿路村镇。
曹州、濮州、东平……无数流民营连夜集会,争相报名接愿。
有村老立誓:“宁可死在桥头,不让铁箱落于官手!”
而远在义基城中,吴用立于政院高阁,手抚长须,望着北来急报,嘴角缓缓扬起:“民心所向,刀剑难挡。高俅啊高俅,你修得了宫墙万丈,可挡得住这千人一声‘冤’么?”
夜更深了。
黄河浮桥上,那口黑铁巨箱,在千人目光的护送下,终于——
缓缓向前,碾过积雪,踏上第一根铁索。
桥下冰河幽深,仿佛通往九幽地府。
而桥头,禁军统领死死咬牙,额角青筋跳动,手中令旗高举,却迟迟……未能挥下。
风停了,雪也停了。
黄河浮桥之上,千人屏息,万籁俱寂。
那口黑铁巨箱,如同承载着天地正气的镇国重器,缓缓碾过冰霜覆盖的铁索,发出沉闷而坚定的轰响,仿佛每一步都在叩问苍天。
禁军统领立于高台,手握令旗,指节发白,额角青筋如蛇般跳动。
他死死盯着桥南那片火把汇成的海洋,听着那一声声“开箱验名”从怒吼化为悲鸣,又从悲鸣凝成铁誓。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动摇——不是惧怕,而是痛。
他也是寒门出身,也曾饿着肚子走过千里归乡路。
他知道,那箱上密密麻麻的名字,不是叛逆,是哭声;那青铜手印,不是诅咒,是天理。
终于,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无杀意。
“收——弩!”他猛然挥下令旗,声音沙哑却如惊雷炸裂,“列阵让道!凡南来之民,不得阻拦!”
弓手迟疑一瞬,随即纷纷收弓入匣,箭簇垂地。
高台禁军整齐后撤,铁甲铿锵,如潮水退去。
桥头,空出一条笔直通途,直通北岸,直指汴京。
百姓怔住了。
随即,不知是谁先跪下的,一个、两个、十个……百人、千人,黑压压一片,如麦田俯首,齐刷刷跪在雪地之中,朝着那让道的禁军,也朝着那口缓缓前行的铁箱,叩首不止。
没有欢呼,没有喧哗。
只有泪,和雪,混在一起,渗入黄河冻土。
林川站在城头,远眺浮桥尽头那道缓缓北行的黑影,心头如潮水翻涌。
他没有笑,也没有动,只是缓缓抬起手,轻轻抚过城墙上新刻的“义基”二字——那是林冲昨夜亲手所书,刀锋入石三寸,刚劲如龙。
“成了。”他低语。
但成的不是过桥,而是人心。
他转身,声音冷峻而果断:“传令画师,即刻执笔——《民愿图》必须今日绘就!铁箱过桥、百姓跪送、白发老妪触坛哭箱……一帧不得少!快马加急,三日内,送太学、御史台、开封府、三司衙门,一份不落!我要让天下人知道,这不是林川的义举,是三万百姓,用命托起的公道!”
随从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义基城政院高阁,吴用立于窗前,手中急报轻颤。
他望着图卷草稿上那口铁箱与千人跪地的场景,忽然轻笑一声,摇头叹道:“这一桥,我们没用一兵一卒,没动一刀一枪,却比当年攻破大名府还难。攻城,靠的是力;攻心,靠的是命。”
他指尖轻点案上舆图,目光如刀:“高俅能封桥,能禁道,但他封不住火把,禁不了人心。这一箱北上,已不是告状,是举旗。”
夜深,月冷。
义基城外,一道白影悄然出城,踏雪无痕,如风掠林。
银枪在背,寒光隐现,那人一身素白战袍,面容冷峻如霜,正是林冲。
他没有奉召,也没有现身于人前,只是默默追向那口铁箱的轨迹,身影隐没在黎明前最深的夜色中。
黎明时分,沿途村落已有传言悄然流传——
“昨夜风雪中,有白袍将军持银枪护箱十里,马蹄不踏雪,枪尖不染尘,风过无痕,如神护愿。”
“是豹子头!是林教头显灵了!”
消息传回义基城,林川正立于城楼观北,听闻后,久久未语。
良久,他仰天一笑,眼中竟有热意:“他终于……走出了自己的心门。”
林冲不再是被困于风雪庙中的冤魂,而是主动执枪,护民愿于危途的将军。
就在此时,一骑快马破风而至,尘雪飞扬,骑士滚落下马,双手呈上密报:
“报——铁箱已入开封府境!然通济仓底密库昨夜异动,三万两官银悄然调出,押运西山大营,守仓官已被灭口!”
林川接过密报,眼神骤冷。
吴用缓步走来,接过一看,眉峰一凝,随即冷笑出声:“高俅……他怕了。”
风卷残雪,吹动城楼旌旗猎猎。
林川望向北方,目光如刀,穿透千里风雪,低语如誓——
“那我们就,提前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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