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两官银,无声无息从通济仓底流出,押往西山大营。
消息传到义基城时,天刚破晓,雪仍未停。
林川站在政院高阁,指尖捏着那封密报,纸角已被他攥出裂痕。
窗外风雪呼啸,如刀割面,而他的心,比这风更冷。
“高俅怕了。”吴用缓步走入,黑袍拂雪,声音却如古井无波,“他不敢赌我们进京告御状的后果,更不敢赌《民愿图》一旦入太学、御史台,会掀起何等滔天巨浪。所以他先动手——调兵、控银、握权,想用武力封住天下人之口。”
林川沉默片刻,忽然转身,目光如电:“张顺!”
一声呼喝,堂下白影一闪,浪里白条已单膝跪地,水纹劲装未干,发梢滴着河露。
“汴河最窄处,水流最急处,是哪里?”
张顺不假思索:“桃花渡。两岸峭石夹江,中流仅容两船并行,浪高丈余,漩涡暗涌,寻常漕船过此,皆需纤夫拉曳,稍有不慎,便船毁人亡。”
林川嘴角微扬,眼中寒光乍现:“好。那就让这三万两‘军饷’,沉在桃花渡。”
张顺抬头,瞳孔一缩,随即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属下愿往。”
三日后,桃花渡。
晨雾未散,河面如铁,寒气刺骨。
一支百人押运队沿河南下,铁甲森然,旌旗不展,箱笼沉重,马蹄踏冰,声震河谷。
领头校尉面色冷峻,腰佩虎符,正是西山大营亲兵都头。
无人知晓,两岸雪林深处,已有数十双眼睛盯了整整两日。
张顺伏于北岸枯柳之下,身披蓑衣,面涂泥灰,身旁三十名归心舟精锐皆伪装成漕运苦力,渔网、竹筏、破船散落雪中,毫不起眼。
他抬手,三指轻叩冰面——三下,短,长,短。
信号已出。
上游,十余名水鬼悄然入河,背负牛皮囊,手持铁钩长索,顺流潜行。
他们早在前夜便于河底布下渔网浮障——非为捕鱼,而是缠舵。
网由浸油蛛丝与铁链混织,沉水难察,一旦卡入船舵,千斤之力也难挣脱。
下游,暗桩已埋。
粗如人臂的榆木桩钉入河床,顶端削尖,涂黑,藏于漩涡之下,专等失舵之船自投罗网。
夜半,月隐云中。
运银船队驶入桃花渡中段,风骤起,浪拍舷。
“慢行!稳舵!”校尉厉喝。
话音未落,船尾猛震——舵叶已被渔网死死缠住!
船身打横,随急流旋转,直冲下游!
“不好!撑篙!抛锚!”
惊呼四起,但为时已晚。
轰——!
船尾撞上暗桩,木裂声如雷炸响,两口铁箱滚落河心,瞬间被漩涡吞没。
其余船只慌乱避让,阵型大乱。
就在此刻,河面波纹微动。
三道黑影如鱼出水,贴船底而行,铁钩扣箱,长索牵引,迅速将沉银拖向深潭。
潭底早有暗穴,银箱藏入,覆以石板,再压巨石,除非掘河,否则永难寻回。
唯有一箱,浮于水面。
归心舟水鬼将其推至浅滩,贴上一张白纸,墨字淋漓——
“高俅贪赈,天理难容!”
做完这一切,众人悄然撤离,如雾散去。
次日清晨,消息如野火燎原。
“朝廷运银沉河!”
“高太尉私调赈款,遭天谴!”
“河神显灵,吞银惩贪!”
开封府震动,三司衙门闭门议事,御史台连上三道弹章,要求彻查通济仓失银案。
皇帝震怒,下旨“五日内破案,否则问责六部”。
而就在朝堂乱作一团之时,义基城政院门前,鼓声三响。
林川亲撰《失银录》,张贴四城通衢:
“昨夜,高俅私银沉于汴河桃花渡,疑为天怒人怨所致。然百姓有言:若此银本为赈款,何不捞起,还之于民?若不敢捞,是心虚;若不愿捞,是无情。义基不问天意,只问民心——此银既落河,便非官物,乃天下饥民之命!”
短短百字,如刀割喉。
民间哗然。
当夜,沿河渔村灯火通明。
数十名渔夫自发组织“捞银队”,扬言“谁捞到,归谁”,驾舟执网,蜂拥桃花渡。
无人知晓,这些“渔夫”中,半数为归心舟暗桩。
他们不急不躁,专挑浅滩浮箱打捞,每得一箱,立即熔银铸饼,饼面压印阳文四字——“义基民赈”。
饼成即分。
沿岸饥民排成长龙,孩童捧饼而泣,老者跪地叩首。
“这是谁的恩?”
“听说是义基城那位林工使……他没拿银子,反倒给了我们。”
“那银子,本就是咱们的!”
风雪渐歇,民心如沸。
义基城楼,林川凭栏而立,望着北方开封方向,嘴角微扬。
吴用悄然走来,手中握着一份新报,声音低沉却锋利如刃:
“西山大营昨夜增兵两千,皆为禁军旧部,领饷名册上有七人,曾受高俅私赏。”
林川冷笑:“他想用银子买刀。”
“可如今,”吴用缓缓展开舆图,指尖划过汴河一线,“他的银子,已沉入河底,成了百姓口中的‘天罚’。”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如渊:
“接下来,就该我们……布阵了。”
风雪初歇,义基城外的官道上,人声如潮。
九镇民议堂前,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广场。
老少皆至,肩挑扁担的农夫、手握渔叉的船工、甚至街边卖饼的小贩,皆举手高呼:“愿入巡河义勇!护我粮道,查那贪官私银!”
吴用立于高台,玄袍猎猎,手中令旗一展,声如冷泉击石:“自今日起,九镇各选百人,编为‘巡河义勇’,持政院令旗,巡守汴河二十里漕道,专查异常运银、私调粮秣,遇疑即报,遇赃即扣——旗在人在,令出必行!”
话音未落,台下轰然应诺,声震四野。
林川立于侧殿檐下,负手而望。
他看着那些粗糙却坚毅的脸庞,心中微动。
这些人,昨日还在为一口糙米挣扎求生,今日却因一张告示、一纸旗令,挺起脊梁,敢与朝廷对峙。
不是他们变了,是有人终于把“公道”二字,递到了他们手中。
“三千义勇,如三千把刀插在漕运咽喉。”吴用踱步而来,眸光幽深,“高俅若再敢调银北运,必过义勇之眼。拦,他有借口出兵;不拦,便是默认私库存在——他的每一步,都将踏入我们设下的困局。”
林川轻笑:“那就让他选。是认贼作父,还是引火烧身?”
消息传入开封,果如惊雷炸殿。
三司使连夜上奏,称“义基聚众挟民,图谋不轨”,请求派兵剿除。
可御史中丞却拍案而起:“若义勇查的是空穴来风,何惧一查?若查出真有私调赈银,那该剿的,是西山大营,不是百姓!”
朝堂撕扯,皇帝犹豫。
禁军未动,风声已泄。
民间传言四起:“林工使手下有神兵,河底捞银如取家物”“九镇义勇夜巡,鬼吏都不敢上岸”。
民心如野火,焚尽官威。
当夜,义基主楼烛火未熄。
林川独坐堂上,翻阅各地民报。
忽然,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院中枪影一闪,冷光破窗而入,竟将墙上舆图钉穿!
他抬眼,林冲已立于堂前,银甲未着,仅披素袍,手中丈八蛇枪斜指地面,枪尖轻颤,寒芒吞吐如呼吸。
“都头。”林冲低语,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我感觉……东京城头的风,越来越近了。”
话音落,枪身嗡鸣骤起,似有龙吟自铁心深处震荡。
屋外青石台阶毫无征兆地裂开——咔!
咔!
咔!
三道裂痕如蛇游走,直延伸至廊柱之下,碎石微跳,尘灰簌落。
林川瞳孔一缩。
吴用疾步而入,见状脸色骤变:“你……已触到‘现世半步人间’之境?!”
林冲不答,只缓缓抬头,眸中似有雪夜燎原,枪意如潮,压得满室烛火摇曳欲灭。
林川站起身,望着北方——那座金瓦朱墙的帝都,正被层层阴谋裹挟,而这一枪之震,仿佛撕开了天幕一角。
他嘴角微扬,低声道:“那就……准备进城。”
夜风穿堂,枪影不动,唯余石阶裂痕,如命脉初醒,悄然北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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