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街市,晨雾未散,青石板上已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一队衣衫朴素却精气神十足的匠人列队而入,领头的是个魁梧大汉,赤着上身,肩头扛着一条粗如殿柱的石梁,步履沉稳,每踏一步,地面竟微微震颤。
他身后跟着数十名壮工,个个身强力壮,搬运巨木石料如拾柴薪。
街边早起的摊贩揉着惺忪睡眼,见此情景,筷子都掉进了粥锅里。
“这……这是哪家营造坊?怎的从没见过这般猛人?”
“你没听说?前几日汴河一夜清淤,连官家都没法子的事,人家一个晚上就办成了!碑上还刻着‘梁山协工’四字——莫非是……那群‘贼寇’?”
话音未落,便被旁边老丈一把捂住嘴:“噤声!你不要命了?樊楼是天子眼皮底下,谁敢提‘梁山’二字!”
可人群中的议论却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只因眼前这队匠人,分明不是寻常工匠。
他们不搭棚、不烧香、不拜土地,只默默将塌陷的地基挖开,清出腐土,再以一种从未见过的“分层夯土法”逐层压实——每夯一层,便有人以铁尺测平,精确得如同量天测地。
而那领头大汉,更是神异。
只见他单手托起千斤石条,轻轻放入地槽,另一手抓起一把糯米灰浆,往缝隙里一灌,竟听得“滋啦”一声轻响,仿佛石骨生筋。
更奇的是,他用的梁柱榫头,非圆非方,形似莲花叠扣,咬合严密,竟不用一根铁钉。
“这是……佛塔榫卯?”一位老木匠颤巍巍凑近,眼眶发红,“这手艺,失传百年了啊!”
正说着,忽听街口一阵骚动。
三名官差大步而来,手持水火棍,脸色不善。
领头的差头冷笑一声:“尔等何方流匠?无官凭、无坊印,擅入京师重地施工,可知犯的是死罪!”
围观百姓顿时屏息。
按律,京畿工程皆由将作监统管,民间匠人不得擅动。
更何况,樊楼这片地,连工部都推说“地脉浮动,难修难固”,搁置多年。
如今这群“野匠”竟敢动土,分明是打朝廷的脸。
那魁梧大汉却头也不抬,只将手中一段断裂的旧梁往地上一插。
“噗”地一声,梁木没入土中三尺,稳如磐石。
差头怒喝:“大胆!竟敢——”
话未说完,大汉单手握住梁木,轻轻一拔。
泥土簌簌滑落,梁木出地,竟光洁如洗,泥尘不沾半点。
差头脸色骤变。
他懂行——这地若真松软如泥,拔出的木头必裹满湿土;可如今泥不附物,说明地基已被某种秘法固牢,土性已变!
他咽了口唾沫,退后半步,声音都虚了几分:“你……你们究竟是何人?”
大汉这才抬头,浓眉如刀,双目如炬,咧嘴一笑:“洒家鲁达,江南‘义基营造社’匠头,奉东家之命,来修几间漏雨的屋子。”
“义基营造社”?差役面面相觑,从没听过这名字。
可百姓却已窃窃私语:“义基……莫非就是清了汴河的那支队伍?”
“难怪!我就说,哪来的匠人能一夜清三里淤泥!”
差役不敢再拦,灰头土脸退走。人群爆发出低低欢呼。
而这一切,皆落在街角茶楼二楼的一扇雕花窗后。
林川一袭青衫,手执折扇,嘴角微扬。
他身旁,吴用羽扇轻摇,目光如深潭:“官府忌惮‘梁山’之名,却不知民心可改名节。今日鲁智深以‘匠’现世,不显神通,只展技艺,百姓只道他是神工巧匠,而非草莽凶僧。此乃‘去贼存义’第一步。”
林川点头,眼中精光闪动:“只要他们修的是屋,不是坟;扛的是梁,不是刀——谁还敢说他们是贼?”
吴用低声道:“我已安排苏晴联络京中绿林线,樊楼暗巷七十二家酒肆,皆有耳目可用。待此地工成,便是我们打入东京腹心的开始。”
林川望向工地中央那道如山身影,轻叹:“鲁大哥,委屈你了。”
他知鲁智深本不屑藏头露尾。
那和尚曾倒拔垂杨柳,醉打山门,何曾低头做人?
可如今,他甘愿扮作苦力,藏神力于夯土之间,只为护一方百姓安眠。
三日过去。
七间危房,焕然一新。
梁不歪、墙不裂、地不沉,屋檐飞翘如雁,瓦片密如鳞甲。
更奇的是,整片街区的地基竟不再渗水,连多年潮湿的地下室都干爽如秋。
百姓奔走相告,扶老携幼前来叩谢。
可匠人们早已收队离去,只在街心立起一块青石碑。
碑上刻字,笔力千钧:
“为民修屋,不取分文。”
落款赫然四字——义基营造社。
夜幕降临,樊楼酒香四溢,丝竹声声。
酒客们围坐案前,忽然有人拍案而起,击节高歌:
“好汉不提当年勇,今朝砌砖也英雄!
一肩扛起千斤栋,双手夯平百尺坑!
官家不修咱自修,梁上君子变梁上工——
问君何能安此城?只因义字在心中!”
满楼哗然,继而哄然叫好。
有人低语:“这词……是新编的吧?”
也有人冷笑:“哼,胆大包天,竟敢唱‘梁上君子’……”
可更多人只是举杯,望着窗外那块石碑,默默饮尽一盏浊酒。
而在皇城深处,一道密报正疾驰入宫——
“樊楼危房突被修缮,匠人自称‘义基营造社’,手法奇绝,百姓传颂,已有歌谣暗合梁山之名……”
案前,一双细长的眼睛缓缓睁开。
那眼中,寒光如刀。
三日后,樊楼街市焕然一新,七间危房如涅槃重生,梁柱挺立,檐角飞翘,连那常年积水的巷道也干爽如秋日黄土。
百姓扶老携幼,提着米酒、腊肉前来叩谢,却只见街心立着一块青石碑,碑上八字如刀刻斧凿——“为民修屋,不取分文。”
风一吹,那“义基营造社”五字在晨光中泛着冷铁般的光泽。
酒楼茶肆间,流言早已滚成烈火。
“你听说了没?那扛石梁的大汉,赤膊上阵,一脚踩塌的旧地基,他三拳夯平,土都变石头了!”
“可不是?我亲眼见他拿糯米灰浆灌缝,一晚上墙就定型,比将作监三年修的还结实!”
更有说书人连夜编了新段子,在樊楼最热闹的“醉仙居”登台开唱,惊得满堂拍案:
“花和尚不念经,专治地动屋歪病;
一砖一石皆有义,胜过衙门三年令!
官家奏折还在批,人家屋顶已飞莺——
问君何日得安寝?且看梁上匠人行!”
台下哄然叫好,有人笑出眼泪,有人默默举杯。
而角落里,几个锦衣佩刀的密探脸色铁青,匆匆退场。
消息如箭,穿宫越禁,直抵宣和殿。
御案前,赵佶执笔凝滞,手中一卷《瑞鹤图》尚未题跋,眉头却已锁成深川。
他缓缓放下笔,望着窗外阴晴不定的天色,良久,才低声道:“此等人,为何不能为朝廷所用?”
无人应答。唯有风穿殿梁,卷起一角龙旗。
——而在东京城西的义基坊外,一辆不起眼的柴车缓缓驶出城门。
车内,鲁智深盘膝而坐,粗布裹肩,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如游丝。
他本已半步现世,强行滞留人间七日,只为完成这桩“去贼存义”的首役,如今魂体已近崩解。
可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沙哑道:“洒家这辈子……头回觉得这拳头,砸得值。”
林川坐在他身旁,手中紧握一枚青铜令符,那是“英灵锚点阵”的核心信物。
他望着车外渐远的东京灯火,那一片繁华如星海,却处处藏污纳垢,官贪吏横,民不聊生。
而今,他们终于在这座帝国心脏,埋下了第一颗钉子。
“等我们修到宫墙根下,”林川轻声说,声音不大,却似有千钧之力,“看谁还敢说你是贼。”
柴车驶入夜色,消失在官道尽头。
而在樊楼最老的“老陈记酒肆”地窖深处,一块青砖被悄然移开,下面赫然刻着一道隐秘阵纹——九宫八卦,暗合星位,中央一点朱砂未干。
图纸静静藏于陶瓮之中,上书三字:锚地启。
风未止,火已种。
东京的夜,不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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