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沙尘掠过义基城头,烽火台的余烬尚未冷却,三明一暗的信号焰火仍残留在天际的褶皱里,像一道撕开黑暗的伤痕。
林川立于高台,披风猎猎,目光却已越过千山万水,钉在东京那座被高墙与宵禁锁死的皇城之上。
戴宗的身影几乎是贴着地皮冲上城楼的,双足带起一阵尘烟,额角汗珠滚落如雨。
他单膝跪地,声音却如铜钟炸裂:“樊楼锚点已稳!地脉共鸣三日不息,吴军师说——时机到了。”
林川瞳孔微缩,指尖不自觉地敲击着腰间图纸筒。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当九州响应、北线贯通的消息真正传来时,心脏仍狠狠一撞,仿佛有千军万马在他血脉中奔腾。
可就在这胜利的余音未散之际,另一封密报紧随而至——
“东京连日闭门,宵禁提至戌时三刻,百姓不得夜行。市井萧条,饿殍渐现,人心浮动如沸油。”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竹简。
闭门、宵禁、断市……这不是治国,是囚民!
蔡京高俅之流,竟以“维稳”之名,将整座京城拖入死寂。
百姓连夜里提一盏灯走几步路都不敢,何谈生计?
何谈希望?
“他们要的是死城。”林川冷笑,眼中寒光一闪,“那我们,就给他们点光。”
话音未落,吴用已踱步而来,素袍轻摆,手中羽扇轻摇。
他站在城垛边,望向北方夜空,声音低沉如古井回响:“朝廷以‘静’治民,实则以‘惧’控城。我等若正面破局,必遭围剿。不如……以柔克刚,以光破暗。”
“光?”林川一怔。
“设灯。”吴用扇尖轻点地图,“不声不响,不征不召,只在百姓最需之处,悄然点亮。既可便民夜行,又能借灯阵布控——一灯一令,暗合星图,城中我方之人,皆可观光识令。”
林川眼前骤然一亮。
好一个“灯火传令”!
他当即下令:“召集工匠,赶制百盏‘省油瓷灯’!外壳如寻常灯笼,内嵌可调火芯,燃料用特制凝脂油,燃时不冒黑烟,光色偏蓝,柔和不刺目。最重要的是——能嵌入墙角,与砖石浑然一体!”
命令下达,义基城作坊彻夜未眠。
陶工拉坯,铁匠锻芯,药师调配燃料,图纸一张张飞出工坊,送往各处秘密据点。
鲁智深听说要“偷偷给京城点灯”,当场拍腿大笑,声震屋瓦:“洒家当年在五台山,夜里摸黑偷酒喝,摔了十七八回,最懂黑灯瞎火的苦!这活儿,俺干!”
林川正色道:“此行非比寻常。你随戴宗北上,限子时现形两刻,不可久留。专走背巷偏街,以‘修漏墙’为掩护,在危房密集区、贫民巷道墙角暗砌灯座。每盏灯间距三十步,按北斗方位布列,不可错乱。”
鲁智深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放心,洒家搬砖搬了半辈子,如今搬灯,一样稳当!”
戴宗则领命奔赴三驿,借神行之术一夜往返,将火芯配比与点燃密令送至各锚点联络人手中。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灰影,在官道上疾驰如电,连守夜兵卒都只当是夜风掠过。
第一夜,无声无息。
第二夜,樊楼以西三条陋巷的墙角,悄然多出几处不起眼的凹槽,仿佛旧墙修补。
无人注意。
第三夜,子时三刻。
月隐星沉,寒雾弥漫。
忽然,一条窄巷尽头,一盏幽蓝灯火无声亮起,光晕如水,静静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紧接着,第二盏、第三盏……十余条街巷,接连亮起同样的光,连成一片温柔星河。
百姓惊醒,推窗探头,初时骇然——“鬼火?妖灯?”
可那光不跳不闪,不热不灼,照得巷口清晰可见,连墙角老鼠都无所遁形。
一位老妪颤巍巍提篮出门,发现脚下路竟看得分明,泪水顿时涌出:“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敢夜里出门了……如今,能提篮卖汤饼了……”
消息如春风拂过冻土,悄然蔓延。
夜市残灰复燃,小贩偷偷摆摊,孩童嬉闹于灯下,老人拄拐闲坐。
市井之间,渐渐传出一句话——
“天子闭门,好汉点灯。”
那一夜,东京的黑暗被轻轻撕开一道口子。
光,不是来自宫墙,而是从贫民巷的墙缝里,一盏一盏,长了出来。
而在义基城,林川站在地图前,指尖缓缓划过东京街巷标记,低声自语:“这只是开始。”
吴用立于身后,羽扇轻摇,眸光深不见底:“灯已亮,心将动。接下来,该让那些高坐庙堂的人……也看看,什么叫‘民心所向’。”
夜风穿堂,吹动满室图纸,仿佛无数未燃的火种,正等待燎原。
蔡京在府中摔了茶盏。
青瓷碎了一地,如同他此刻翻腾的怒意。
他盯着跪伏在堂下的开封府尹,声音冷得像从地窖里爬出来的蛇:“满城灯火,一夜之间如星落凡尘,你竟说查无可查?!”
府尹冷汗直流,头也不敢抬:“回相爷……差役已巡遍九市八坊,那灯不立杆、不悬檐,竟嵌于墙角砖缝之间,浑然天成,似与墙体同生。匠作监老手辨认多时,皆言此非民间粗工所能为,其结构暗合《营造法式》失传章节,燃料更是奇特——燃时不冒黑烟,光色偏蓝,竟似……似前朝‘凝脂膏’遗法!”
“凝脂膏?”蔡京眯起眼,指尖狠狠掐进掌心,“那是仁宗朝便已失传的宫廷秘技!谁人能复?谁敢复?!”
他猛地起身,踱步至窗前。
夜风拂动纱帘,远处东京城本该死寂如墓,如今却在贫民巷深处浮起一层淡淡的青光,如雾如梦,像是大地自己睁开了眼睛。
“不是天子赐光,不是官府布令……是有人,在替我大宋‘点灯’。”蔡京咬牙,一字一顿,“这是僭越!是惑乱民心!查!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幕后之人!”
可查来查去,线索却如风中残烛,忽明忽灭。
有老匠人颤声提起:“这省油法……像极了江南一带传说中的‘营造坊’技法,说是百年前有个奇匠,专为贫民修屋点灯,后遭权贵所忌,满门被灭……坊号早就不存了。”
“营造坊?”吴用在义基城密室中听到回报,唇角微扬,羽扇轻摇,“好一个‘前朝失传’,好一个‘唯有德者能复原’——这故事,传得妙。”
他目光扫过密报上那些清流官员的奏议,嘴角笑意更深。
已有数位御史悄然上书:“若真便民利民,何须禁之?不如顺民心,察其源。”更有言官直言:“闭门禁夜,饿民于巷,不如开一线之光,观其善恶。”
朝堂风云悄然裂变。一道无形的光,竟在铁幕之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而此时,义基城北峰高台之上,林川独立风中。
他望着北方天际那抹若隐若现的青芒,像是星河倒映人间,又像是大地血脉复苏的呼吸。
他取出一卷泛黄图纸,正是《东京光路图》——图上,已点亮的灯位被红线串联,赫然勾勒出北斗七星之形,斗柄直指皇城东阙。
“灯不是目的,”他低声自语,指尖划过图上星位,“路才是。”
光,从来不只是照亮黑暗,更是指引方向。
百姓因光而敢夜行,小贩因光而敢摆摊,人心因光而敢生希望——而这光,又暗藏指令。
吴用以星图为阵,每盏灯的位置皆对应军令暗码,夜行之人若识得其中规律,一眼便知“何时集、何处汇、何事起”。
这才是真正的“义基建”——表面修的是墙角一灯,实则筑的是民心通路。
林川提笔,墨落如刀:“明日起,‘义基商队’可光明正大入京采货。”
令出即行。
樊楼地窖深处,那枚沉寂已久的锚点石忽然微微震颤,表面浮现出细密纹路,青光渐盛,仿佛感应到千里之外的号令,正悄然苏醒,准备迎接下一波暗流涌动的风暴。
而在他身后,吴用负手而立,目光幽深如渊。
“高俅不会坐视。”他轻声道,“商队入京,必遭严查。你准备好了吗?”
林川收笔,望向东京方向,眸中火光跳动。
“查,就让他们查。”他一笑,豪气干云,“——只可惜,他们永远想不到,真正的‘货’,不在车上。”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