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坐在漕船舱角,青灰袍服裹身,腰牌悬于带侧,低眉顺眼,活脱一个内侍省跑腿的小吏。
他不动声色地听着邻舱喧笑,那蔡京府采办的声音越发放肆:“……如今朝中谁还提郓城?高太尉说那是‘乱民聚众,借工谋逆’,李彦提点御史台,正要拿人问罪!谁敢替那林川说话,便是同党!”
舱内一时静了片刻,有人低声附和,有人摇头叹气。
燕青却在这沉寂中缓缓抬头,目光如水,扫过众人脸庞,忽而轻叹一声:“可惜了。”
众人侧目。
“可惜什么?”那采办斜眼看他。
燕青低头摩挲酒碗,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可惜那林使一片忠心,竟被小人污为反贼。他救孤老、修渠坝、拒官禄、护粮仓,三十七孤儿跪拜英灵碑前,只为谢他活命之恩。如此仁政,竟说成谋逆?天理何在?”
舱内鸦雀无声。
一人冷笑:“你倒是敢说。不怕惹祸上身?”
燕青不答,只缓缓起身,取下肩上包袱,从中抽出一支竹笛,横于唇边。
笛声起时,如溪流初涌,低回婉转。接着,词出:
“一砖一石皆民血,
一闸一坝护千家。
天子若问郓城事,
请看渠上万盏灯。”
曲调不激不怒,哀而不怨,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进人心最软处。
那采办原本满面讥诮,听着听着,竟放下酒杯,怔怔出神。
角落里一个老货主已悄悄抹了眼角。
“这曲子……叫什么?”有人问。
“《渠心谣》。”燕青收笛入袖,淡淡道,“是郓城百姓夜里守渠时唱的。每夜渠头点灯,孩童轮值守望,说那是‘林使的灯’,不能灭。”
舱内再无人笑。
那一夜,漕船未眠。
有人悄悄记下歌词,有人求他再吹一曲,更有商贾低声询问:“那林川……当真如此?”
燕青只笑:“眼见为实。我此去东京,便是为呈上郓城治水图样,若天子肯看一眼,便知真假。”
三日后,晨钟未响,樊楼已开。
樊楼,东京第一酒肆,士人清谈之地,权贵耳目之所。
燕青换了一身粗布衣,自称“郓城遗孤李乙”,携一幅长卷而来,求见掌柜。
“何物?”掌柜懒洋洋问。
“画。”燕青双手奉上,“名曰——《梁山之后》。”
画卷徐徐展开,满堂哗然。
画中是三十七个孩童,衣衫褴褛却目光坚毅,立于渠头荒野。
每人手中高举一面小旗,旗上墨迹淋漓,赫然写着:鲁智深、林冲、武松、李逵……竟全是梁山好汉名号!
而渠畔石碑上,刻着八个大字:义承梁山,工济苍生。
更令人动容的是,画尾题诗一行:
“渠未成时义已成,城未立处魂先立!”
“这是何意?”有太学生挤上前。
燕青低声道:“林使召英灵修渠,百姓感其德,孤儿奉英灵为父兄。此旗,乃妇人一针一线绣成,谓之‘英灵旗’。渠成之日,孩童持旗巡夜,说——‘我们不是没人要的孩子,我们是梁山的后人。’”
满楼寂静。
片刻后,一名太学生提笔在画侧题诗:
“莫道草莽无忠烈,渠头灯火照乾坤。
若使朝堂皆此吏,何须边塞动刀兵?”
一句激起千层浪。
当夜,《梁山之后》传遍士林。
茶楼说书人添油加醋,画中孩童成了“英灵遗孤”,林川成了“通幽召圣”的奇人。
更有御史台年轻言官私下称:“若此图属实,郓城非反地,乃仁政之始也。”
而与此同时,朱贵在郓城悄然布网。
李铁嘴每日立于码头高台,击鼓而歌,新编《燕小乙走京路》响彻水岸:
“浪子不唱风月事,单说渠头百姓心。
一匣图纸千钧重,半句民谣万马惊!”
百姓听罢,纷纷捐粮捐布。
赵三娘则组织绣坊妇人,将“英灵旗”绣成拇指大小,缝入“快活林”酒坛泥封之下。
每一坛酒,都附一张童声录下的短笺:“谢谢林使,渠边有灯,我不怕黑。”
酒随漕船入京,坛坛带情。
某夜,一名落第举子独饮“快活林”,启封见小旗,又读童笺,猛然伏案痛哭:“此非酒,乃民心也!天下官吏若有一半如林川,何愁国不兴?”
京城暗流汹涌。
而燕青,已不再藏身。
他换回青灰吏服,怀揣“贡品匣”,踏着晨雾走向宰相府外的门房巷。
匣中琉璃瓦依旧华美,底层机关未动,铜板上的水文图清晰如刻。
但他已不是送礼之人,而是——持义问天者。
他在门吏前站定,声音不高,却稳如磐石:
“在下郓城小吏李乙,携治河奇策而来。”
“不为求官,不为赏金。”
“只为——正一人之名,还天下一道光。”
门吏抬头看他,见其衣着寒素,神情却如山岳不可撼动。
正欲呵斥,燕青却轻轻掀开匣盖一角,露出那铜板边缘一道微不可察的刻纹——正是工部密档才有的“分洪救民”标记。
门吏瞳孔一缩。
燕青合匣,只留下一句话:
“此图若成,黄河十年无患。若弃之,百姓十年无安。”
风穿巷而过,卷起他衣角。
他立于宰相府门前,如一把尚未出鞘的刀。
锋芒未露,却已逼人。
晨雾未散,宰相府门前青石板上还凝着夜露。
燕青立于门巷中央,寒素布衣猎猎拂动,手中“贡品匣”沉如磐石。
门吏迟疑半晌,终是不敢擅拒——那铜板边缘的工部密档刻纹,乃是前朝老匠才知的暗记,非伪造可得。
他咬牙命人通传,自己却忍不住多看了燕青一眼:此人看似卑微,眼神却如深潭,静水流深,压得人喘不过气。
蔡京在书房听罢禀报,手中茶盏“啪”地碎在地上。
“荒唐!”他怒极反笑,“一个郓城小吏,竟敢以‘分洪救民’之图直叩相府?还说什么‘可御百年大汛’?他当黄河是儿戏?!”
身旁幕僚低声道:“相爷,此图若毁,恐激士林哗然。樊楼一夜传画,《梁山之后》已成清议焦点,更有太学生联名请愿‘察郓城实情’。今又有‘工部暗记’为证,若强行压下,反坐实了‘掩贤害民’之名……”
蔡京脸色阴晴不定。
他岂会不知此图价值?
那水门机关设计精妙绝伦,分流、蓄势、泄洪三层嵌套,竟暗合《水经注》失传古法。
更令他忌惮的是——图末那行字,墨迹朴拙却力透纸背:
“臣无他愿,唯愿黄河安,百姓宁。”
无求官,无求赏,只求一“安”字。
这般清名,如刀如镜,照得满朝朱紫皆污。
“……暂收下。”他终于咬牙道,“呈入宫中,看天子如何决断。”
当夜,大内偏殿烛火未熄。
徽宗赵佶独坐案前,手中正是那幅《梁山之后》与“贡品匣”中的运河图。
他本是风流天子,不爱政事,却痴迷书画奇技。
此刻见那水道图层层推演,机关精微,竟看得入神。
又念起白日听闻的《渠心谣》,不由轻声吟出:
“一砖一石皆民血,一闸一坝护千家……”
他怔了许久,忽问身旁小黄门:“此渠,真能救人?”
小黄门低头不语。
赵佶却已起身,提笔在画侧朱批八字:“暂缓郓城事,详察而后行。”
紫气悄然升腾于郓城镇魂台之上,隐没于星河之间。
【叮——】
【“声动九重”任务完成!】
【民心值 5000】
【解锁事件链:“天子垂询”】
【燕青·羁绊等级提升:临时现世→永久现世】
林川正立于工地高台,仰望夜空。
忽觉心头一震,仿佛有兄弟归来。
他闭目感应,系统界面浮现,目光落在“燕青”二字上——原本灰暗的“倒计时:6日”赫然化作金色【永久现世】。
他笑了,眼角却湿。
“燕青……你带去的不是图,是咱们的命。”他低声说,“也是这天下,最后一点良心。”
风起,沙盘上的微尘轻轻颤动,似有无形之手拂过。
而此刻,赵三娘匆匆穿过工棚,神色复杂地走到林川面前,压低声音:“林使,有件事……我本不想惊扰你,可连着三夜了——学坊里那个七岁孤儿阿满,每到子时,都会梦游般走到沙盘区,用手指在沙上画些……奇怪的水道。”
林川眉头微动:“什么水道?”
“弯弯曲曲,分叉极多,还有暗渠、倒虹……我找朱贵看过,他说,像是黄河某段的地形,可又多了些……从没见过的结构。”赵三娘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最怪的是,阿满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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