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雨鞭抽打在人脸上,生疼。
鬼见愁段的河床早已化作一片浑黄泥海,浑浊的洪水咆哮着冲刷两岸,将刚垒起的石基撕成碎片,卷入深渊。
林川立于渠口高崖,蓑衣猎猎,目光死死盯着那翻腾的浊流。
原定穿山隧洞已塌陷三丈,岩层如酥,根本无法再进。
监工来报:“大人,民夫都说……这是鬼滩作祟,不能再挖了!”
他冷笑一声:“鬼?我见的多了——高俅是鬼,蔡京是魔,他们吃人不吐骨头,那才叫真鬼!”可话音未落,眼角余光忽然扫过身旁那个瘦小身影。
阿满站在雨中,浑身湿透,却像没感觉似的,仰着头,耳朵微动,仿佛在听什么。
林川心头一震,猛地想起三日前那幅“黑水图”——墨色浓重如夜,线条扭曲如蛇,标注着一行稚嫩却惊心的字迹:“鬼滩下有路,三弯九死生。”
当时他还以为是孩童梦境胡言,如今看着眼前这反常湍急的水流——水势往内收,非自然分流,倒像是被什么地下巨口吸走!
“阿满!”他蹲下身,与孩子平视,声音压得极低,“你能感觉到水下面的弯吗?”
雨声轰鸣,四野皆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阿满闭上眼,小小的手掌轻轻贴上湿滑的渠壁。
指尖微颤,像是在读一部无人能识的天书。
忽然,他睁开眼,指向百步外一处被青苔覆盖的石崖:“这里,有门。师父说,门后是‘活命道’,但走的人,得不怕死。”
林川瞳孔一缩。
他疾步上前,借着闪电的光,细细打量那片崖壁——寻常人看去,不过是乱石堆叠,苔痕斑驳。
可他身为现代工程师,一眼便觉不对劲:苔藓走向呈弧形辐射,像是长期避风而成;岩缝之间,竟有极细微的凿痕,深浅一致,绝非自然形成!
“这不是天然崖壁……”他喃喃道,“是封死的入口!”
他立刻转身:“朱贵!调梁山旧档,查吴用笔记中关于‘鬼见愁’‘旧漕道’的记载!快!”
朱贵领命而去,片刻后冒雨奔回,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竹简,声音带着震颤:“找到了!天机阁残录第三卷,吴学究亲记:‘鬼见愁下藏前宋废漕,三弯两淹,通泊心,避风浪。然道险幽绝,行者九不存一,故名——鬼道。’”
林川盯着那“鬼道”二字,眼中燃起炽烈火焰。
这不是传说,是被人遗忘的奇迹!
一条藏于绝地之下的古运河暗道,若真能打通,何须再耗十年去绕山开渠?
何须再让十万民夫在暴雨中丧命?
“我要进去。”他断然道。
“大人不可!”副监工扑通跪地,“此地历年淹死多少人?连尸体都捞不上来!”
林川还未开口,一声洪亮佛号破雨而来:“洒家不怕鬼,只怕兄弟白死!”
鲁智深大步踏来,禅杖重重顿地,溅起泥浪。
他浑身肌肉虬结,僧袍敞开,露出古铜色胸膛,一双环眼如电扫过众人:“当年梁山一百单八将,哪个不是从阎王殿前走回来的?今日区区一条破洞,也敢拦路?”
他转身点出十名精壮民夫:“跟洒家进去的,每人三倍工钱,死了,家属抚恤翻五倍!现在,谁要活命,站左边;谁要建功,站右边!”
十人无一退缩,齐刷刷站到他身后。
林川重重拍了拍鲁智深肩头:“大师,洞中凶险,一切小心。”
“放心。”鲁智深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洒家走的路,还没见鬼敢拦。”
火把点燃,十一道身影踏入漆黑洞口,瞬间被黑暗吞噬。
林川守在洞外,心悬如线。
阿满依旧站在原地,小手贴着崖壁,嘴唇微动,像是在与谁低语。
半个时辰过去,洞内毫无动静。
又一炷香,暴雨更急,山体隐隐震动,似有崩塌之兆。
“大人,撤吧!”有人哀求,“怕是……全没了!”
林川咬牙不语,目光死死盯着那幽深入口。
就在这时——
“左三步,踩石鼓!”
一声清稚童音炸响夜空!
林川浑身一震,猛地看向阿满。
孩子双目紧闭,额头渗汗,却再度高喊:“左三步!水下有台!再往前,斜上七尺,有铁环!”
洞内,忽然传来一阵惊喜呼喊:“有台!真有石台!”
“火把照到了!墙上有个锈铁环!”
朱贵脸色骤变,失声低语:“这口令……是梁山夜巡暗语!第三式‘踏星步月’的应答!吴用亲定,只传核心头领……阿满,他怎么会?”
林川心头如遭雷击。
他猛然回头,望向沙盘方向——那十二面“活图旗”在风雨中猎猎作响,其中一面,正缓缓渗出血丝般的纹路,勾勒出一条蜿蜒曲折的地下通道。
三弯,两淹,一环扣一环。
不是梦。
是记忆在苏醒。
是吴用的魂,在借童子之口,为人间指路!
洞内火光再次晃动,鲁智深的吼声穿透风雨:“林川!这道……能走!岩层硬如铁,水道宽三丈,够通船!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前面,还有字!石壁上刻着——‘天道酬勤,非鬼非神’!”暴雨初歇,鬼见愁崖下却沸腾如鼎。
火把连成一条蜿蜒的赤蛇,自幽深洞口奔涌而出,映得泥泞河滩如白昼。
当鲁智深扛着禅杖大步踏出,浑身湿透却面带狂喜,身后十名民夫高举火把,齐声呐喊:“鬼道通了!真通了!”——整个工地如遭雷击,死寂之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林川一步跃上石台,声音如铁:“道有多长?能否行船?”
“三里有余!”鲁智深抹了把脸上泥水,眼中精光暴涨,“岩层如铁铸,水道宽三丈,顶高两丈,足容三层楼船!更绝的是,沿途有通风石孔,每隔五十步便有一处,前人设计,鬼斧神工!末了还连着一条地下暗流,直通梁山泊腹地——咱们不用绕山十年,只需三月修缮,运河便可直贯南北!”
林川心头轰然炸响。
三月!
原本需十年的“明渠绕山”工程,竟可缩短百倍!
他猛地抬头,望向那曾被视为绝地的黑洞——它不再狰狞,而是如巨龙张口,吐纳着千年未见的天机。
“改计划!”他一声令下,声震四野,“明渠停挖,全员转战鬼道!赵三娘!”
“在!”赵三娘快步上前,绣袍未干,眼神却如刀锋般利落。
“召集所有妇人,连夜赶制‘鬼道工旗’——红底黑纹,上绣八字:‘吴用指路,童子引魂’!明日日出,我要让每一面旗都飘在洞口!”
“是!”赵三娘领命而去,脚步如风。
她心中亦震,那八字如雷贯耳——吴用?
梁山军师?
可他尚未上山,怎会留下此道?
但转念一想,阿满那幅“黑水图”,朱贵所呈的竹简残录,还有洞中暗语……一切皆非巧合,而是天意借童子之口,将被掩埋的智慧重见天日。
当夜,匠图院内烛火不熄。
沙盘突生异变——十二面“活图旗”无风自动,中央沙土翻涌如沸,竟自行重塑地形。
原本曲折绕山的运河线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笔直深入地底的暗道,蜿蜒三弯,两处淹水段清晰标注,末端直指梁山泊心。
沙盘边缘,缓缓浮出一行沙字,如血书成:“明路易断,暗道永通。”
林川立于沙盘前,久久不语。
他指尖轻抚那行字,仿佛触到了千年前工匠的魂魄,也触到了吴用未散的执念。
他忽然转身,对朱贵低声道:“取阿满所绘‘黄河七决口’图来。”
图至,墨迹稚嫩却脉络清晰,七处决口如七把利刃,直指北宋命脉。
林川亲手将其拓印,命人刻入镇魂台基座,一字一句道:“以民心为祭,以痛史为碑,唤醒智者之魂——吴学究,若你在天有灵,便助我这一程!”
话音落,沙盘上忽有微光浮动。
一柄羽扇虚影悄然浮现,悬于鬼道上方,轻轻颤动,似欲执笔点图,又似迟疑未决。
林川凝视那虚影,心中默语:“我不求神,不拜鬼,只求一个能让百姓活下去的道。你若肯来,天下便有活路。”
翌日清晨,鬼道工地旌旗猎猎。
数百面“鬼道工旗”迎风招展,百姓争先报名入洞队,昔日避之如瘟疫的险地,如今竟成荣光之所。
林川亲立石碑,碑文遒劲——
“此道非鬼开,乃智者为生民凿。”
晨光洒落,碑石生辉。可就在此时,工地外马蹄声骤起,尘土飞扬。
一道紫袍身影勒马崖前,手中令箭高举,冷声如刀:
“奉兵部令,此地封洞!所有人员,就地听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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