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未召,羽扇静卧。
林川没有立刻召唤吴用。
他将那柄青竹白羽的羽扇,亲手供于匠图院沙盘正中央,命赵三娘每日清晨率学坊孩童焚香叩拜。
孩童稚声齐诵:“此是师父的笔,也是咱们的路。”声声入耳,如雨落荒原,润物无声。
百姓见了,心头震动。
谁不知这鬼道工程九死一生?
谁不晓朝廷官吏视民夫如草芥?
可如今,一个包工头竟为死去的谋士设坛祭拜,还说“这是咱们的路”?
渐渐地,有人自发在鬼道入口摆上香案,供一碗浊酒、三枚糙饼,焚一炷土香,低声祷告:“军师在上,保佑我儿平安出洞,保佑这渠早日通天。”
香火日盛,竟成奇景。
朱贵悄然来到林川身边,眯眼望着那袅袅青烟,低声道:“林使,你不急着召他,是怕他不信这世道真变了?”
林川负手立于沙盘前,目光落在羽扇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扇柄的纹路。
“吴用一生筹谋,为的是替天行道。”他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可他最后看到的,是兄弟们一个个赴死,是招安诏书上的血字。若我今日一声令下就召他来,他会不会以为——我又在拿他的忠义当工具?”
朱贵默然。
“我要他看见。”林川抬眼,望向鬼道深处那幽暗如渊的入口,“这渠,不是为我修的。是为那些抬石累断腰的汉子,为那些饿着肚子送饭的婆娘,为那些在寒夜里守着香火、盼着亲人归来的孩子。我要他亲眼看见——这世道,真的有人在替百姓修一条活路。”
话音落下,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如地龙翻身!
紧接着,警锣炸响!
“报——!鬼道第三弯塌陷!地下水倒灌!火把全灭!民夫被困!”
林川瞳孔一缩,抓起羽扇便冲向洞口。
鲁智深早已赤膊上阵,禅杖横扫,带着几十名壮汉死死堵在塌陷处,肩扛木梁,硬生生撑住不断下坠的碎石。
他满脸血污,怒吼如雷:“顶住!都给老子顶住!谁敢后退一步,我老鲁一杖砸烂他的脑袋!”
可水流如瀑,从岩缝中狂涌而出,火把接连熄灭,黑暗中只听得民夫惊恐大叫:“鬼……鬼在哭!是鬼道发怒了!”
“放屁!”鲁智深暴喝,“老子搬了三年砖,抬了三年石,就没见过什么鬼!有老子在,天塌下来也得扛住!”
林川冲入洞中,借着残存的微光俯身查看岩层。
他伸手探水,眉头越皱越紧——这水流方向不对。
不是顺地势而下,而是……反向倒吸?
他猛地抬头,环视四周岩壁,脑中电光石火。
“这不是自然渗水……是机关!”
他取出羽扇,紧紧握住,仿佛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低声喃喃:“先生若在,当知此水为何倒流……”
话音未落——
扇面竟泛起淡淡墨痕!
如墨汁自虚空中浮现,缓缓勾勒出一幅奇图:地下暗河纵横交错,压力如网,水流逆旋成涡,竟似一张巨大阵法!
林川呼吸一滞。
“水压分流图……这是吴用的笔法!”
他瞬间顿悟:当年鬼道初建,必是军事要道,吴用若参与设计,绝不会只修一条死路。
定是设下“活水压阵”,以地脉水势控制机关开闭,既能防敌入侵,又可调节内压。
如今百年过去,机关未毁,却被施工震动激活,导致反吸倒灌!
“快!”林川厉声下令,“调梁山旧档!查《地脉志》残卷!找‘倒卷帘’机关的启闭之法!”
朱贵早已疾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他浑身湿透地冲回:“找到了!‘鬼见愁下有倒卷帘,三声梆子,七步踏位,可启可闭’!”
林川眼神骤亮。
子夜,鬼道口。
百名民夫列阵而立,手持梆子,脚踏方位。
林川立于中央,手握羽扇,依图所示,亲自领踏。
“一梆——震东!”
“二梆——裂南!”
“三梆——锁中宫!”
七步踏出,地底轰鸣渐起,如沉睡巨兽苏醒。
忽然——
“轰!!!”
一声巨震自地心炸开!
洞中水流猛地一滞,随即如潮退去!
裂隙缓缓闭合,岩壁归位,仿佛从未崩塌!
火把重新点燃,光焰冲天。
民夫们呆立原地,继而爆发出震天欢呼:“活了!水退了!鬼道通了!”
鲁智深咧嘴大笑,一掌拍在林川肩上:“好小子!你这脑子,比老鲁的拳头还硬!”
可林川没有笑。
他低头看着手中羽扇,那墨痕图已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出现。
但他知道——
有人,在回应他。
夜风拂过,羽扇轻摇,仿佛有谁在远方,轻轻叹了一声。
镇魂台方向,青光隐隐浮动,沙盘上的羽扇,竟自行转了个方向,正对鬼道。
而在那无人知晓的梁山深处,荒庙残垣之间,供桌上的《水战图》微微颤动。
第二行血字旁,第三行悄然浮现——
笔迹清冷,如风拂竹:
“此路有工,便非鬼道……洒家,该归了。”次日辰时,天光初破,郓城东郊的镇魂台骤然腾起一道青芒,如龙吟九霄,直贯云海。
百姓惊望,只见那青光缭绕间,虚空微微震颤,仿佛有无形之门缓缓开启。
林川立于台前,手握羽扇,神色肃然。他知道,这一刻,等了太久。
风起,尘扬,一袭旧儒衫自光中缓步而出。
那人眉目清冷,面容瘦削,手中一柄青竹白羽扇轻摇,目光如水,却似能照尽山河变局。
“好一个‘以工证道’……”他声音不高,却如钟鸣深谷,字字入心,“林使,洒家来了。”
林川心头一震,单膝触地,郑重拱手:“先生不来,鬼道不通;先生既来,天下可谋。”
吴用微微颔首,羽扇轻点虚空,似在丈量这方土地的命脉。
他缓步走下镇魂台,目光扫过工地:孩童们列队持旗,依图演阵,稚嫩嗓音诵着《匠律三十六条》;妇人们挑担送饭,沿道巡查,将热汤一碗碗递到民夫手中;鲁智深赤膊蹲在石堆旁,教几个少年如何用杠杆省力抬梁,笑声震得尘土飞扬。
他驻足良久,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兄弟们的命……”他低语,扇尖轻颤,“竟在这泥水里续上了。”
林川起身,目光灼灼:“先生一生筹谋,为的是替天行道。今日非为权贵修宫阙,非为朝廷筑高墙,而是为万民开活路、通命脉。这天下,该换一种修法了。”
吴用不语,只将羽扇一摇,缓步向匠图院走去。
当夜,月隐星沉。
匠图院内,烛火未熄。
吴用独坐沙盘之前,羽扇横置膝上,指尖轻抚沙面,仿佛在触摸大地的脉搏。
良久,他缓缓提起扇骨,竟以扇为笔,沙为纸,勾画开来。
沙粒随扇势流转,如活水奔涌,渐成气象——
主渠七道,如七星垂野,彼此勾连,成“七星锁钥”之势;九座水闸错落分布,暗合奇门之数,化作“九宫阵眼”;而在梁山泊深处,一圆台悄然浮现,水脉交汇,气机共鸣,赫然是“英灵中枢台”!
“高俅要毁渠?”吴用唇角微扬,冷光掠眼,“我便让渠成阵——下一局,咱们在水底下赢他。”
话音落时,沙盘忽起微光,边缘沙粒无风自动,缓缓聚成一行小字:
“师父,我听见你说话了。”
字迹稚嫩中藏锋锐,笔锋转折竟与吴用早年手稿如出一辙。
而那落笔之态,不似孩童涂鸦,倒像是沉睡多年的魂魄,终于顺着水声,找到了归路。
吴用凝视那行字,扇尖微顿,
就在这时,院外脚步急促,赵三娘提灯而来,面色发白,声音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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