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先生……阿满出事了!”
吴用扇尖一顿,目光从沙盘缓缓抬起,如寒潭映月,静得令人心悸。
“说。”
“昨夜三更,我起夜查房,发现学坊东墙……全是字!”赵三娘声音发抖,“炭条写的,密密麻麻,上千字!写的是什么《水战八策》残篇,条理森严,谋略惊人……可最吓人的是——”她顿了顿,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那笔迹……和您二十年前在梁山草庐写的手稿,一模一样!”
林川霍然起身,眉峰紧锁。
他昨夜刚与吴用推演“七星锁钥渠”防洪布局,正愁高俅暗中派人破坏水脉节点,如今竟从一个七岁孤儿口中冒出《水战八策》?
这已不是巧合,而是冥冥中的呼应。
“带路。”林川沉声道。
三人疾步赶往学坊。
东墙之下,火把照亮斑驳墙面。
炭黑色的字迹纵横交错,如刀刻斧凿,笔力沉雄,转折间竟带兵锋之锐。
林川一眼扫过,心头猛震——这不是抄录,而是补述!
文中多处夹批,字迹稍稚,却锋芒毕露:
“第三策以火筏破敌,虽快然孤注,若遇逆风则全军覆没。不如改引洪入寨,借水势倒灌敌营,一泄而下,万夫难挡。”
吴用脚步陡停,手中羽扇几欲落地。
他死死盯着那行批注,呼吸骤然凝滞。
“这……这是……”他声音沙哑,“这是我二十岁那年,在郓城破庙避雨时所撰的《水战八策》初稿……从未示人,连公孙胜都未见过……连……连晁天王也只是听我口述过概要……”
他猛地转身,死死盯住赵三娘:“孩子呢?阿满现在何处?”
“醒了就说头痛,喃喃叫‘师父’,不肯见人,缩在床角抱着炭条不肯放……”赵三娘低声道,“他还说……说‘师父今夜讲得太快,我没记全’……”
吴用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扶住墙沿才未跌倒。
林川默默取出怀中一本小册,翻开,是三日来记录的“梦语录”:
“师父,你说‘堤分九曲,水自不怒’,可若上游急洪,九曲来不及泄怎么办?”
“师父,鲁大哥搬的石料太重,压得地基下沉,你当年在梁山建寨门时,是不是也遇到过?”
“师父,朱贵叔带来的消息说高俅要炸渠口,可你不急,你在等风……你在等东南风,对吗?”
每一条,都直指当前工程最棘手的难题。
而这些问题,正是吴用生前未能实践的构想。
林川合上册子,声音低沉却如铁:“先生,孩子不是在抄您。”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
“他是在和您辩。”
吴用闭上眼,良久,再睁开时,眸中已泛血丝。
他转身走向匠图院密室,取出一卷泛黄竹简——英灵簿。
此簿乃系统所赐,记载所有现世英灵之名,唯有完成“精神传承”任务者,方可被移至首页,得“承志者”之名。
他执笔蘸墨,手竟微微发抖。
笔锋落下,写下两行小字:
阿满,年七,梦绘奇才,通幽承志。
传灯者,非嗣血,承志者也。
随即,他亲手将“阿满”二字,移至英灵簿首页,置于“吴用”之下,如师徒名录。
那一夜,暴雨将至,云压城低。
吴用独坐沙盘前,不再以扇为笔,而是指尖轻点沙面,缓缓勾画一道隐秘水线——那是他前世构想却从未实施的“九曲导流法”,专为黄河支流决口所设,借地势分洪,化灾为利。
他画完最后一笔,低声自语:
“若你真是我心所寄……明日辰时,风起东南。”
话音落,沙面微颤,似有回应。
而此时,匠图院外,一道瘦小身影悄然立于雨幕之中,浑身湿透,却死死盯着沙盘方向。
是阿满。
他嘴唇微动,仿佛在与谁对话,随即转身,消失在黑夜深处。
吴用不知,那一夜,阿满梦中所见,不是图纸,不是文字。
而是一个穿青衫的瘦削身影,立于滔天洪水中,手持羽扇,对他缓缓伸出手。
次日辰时,天光未明,匠图院外风声骤起。
东南风如刀割过檐角,卷起沙尘扑面,铜铃狂响,似有千军万马踏空而来。
吴用立于沙盘之前,青衫猎猎,目光死死盯住那片细沙——昨夜他亲手绘下的“九曲导流法”水线,此刻竟在无手触碰之下,缓缓颤动!
沙粒如活物般游走,一粒接一粒,自东而西,自发聚拢,勾勒出一道全新的分支水道,精准嵌入原图缺口,竟补全了他三十年前未能参透的“逆流回旋眼”!
紧接着,沙面剧烈起伏,字迹浮现,三行大字赫然成形:
“风已至,渠当开。”
吴用浑身剧震,瞳孔骤缩,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神魂。
他踉跄后退半步,手中羽扇“啪”地落地,指尖颤抖地指向沙面,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这……这不是推演……是决断!是布局!是……是我在梁山议事厅定策时的笔意!可阿满……阿满他从未见过此图!”
林川疾步上前,目光如炬扫过沙面,心头轰然炸响。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系统从未允许英灵自主修改沙盘,更不可能让凡人凭空参透吴用毕生智谋的精髓。
可如今,沙盘动了,字迹现了,而且是以吴用的思维逻辑,完成了吴用都未曾想通的终极补笔!
这不是传承。
这是对话。
“先生。”林川低声道,声音沉如铁铸,“您一直以为是您在借梦点拨阿满……可现在看来——”他顿了顿,眼中精光爆闪,“是他在梦里,把您当年没走完的路,一笔一笔,给您续上了。”
吴用怔然,仰天大笑,笑声中竟带哽咽:“哈哈哈……可笑我吴用一生自诩‘智多星’,算尽人心、算尽地形、算尽天时,却算不到——我死后三十年,竟有个七岁小儿,在梦里替我改命!”
笑声戛然而止,他猛然俯身,拾起羽扇,目光如电扫视全院。
“传令!”吴用声如洪钟,震得檐铃再响,“即日起,匠图院设双主笔制——我执明策,主对外布局;阿满为暗算,主内参天机!凡沙盘异动、梦语预警、字迹显化,皆视为最高军令!违者,以阻工论罪!”
众人凛然领命。
当夜,暴雨倾盆,镇魂台突现异象。
无光自亮,青焰幽幽浮于半空,英灵簿平放案上,无风自动。
林川急赴密室,只见簿首页上,“阿满”二字竟泛出淡淡金纹,如丝如缕,与“吴用”之名悄然相连,似血脉,似因果,又似命运之线被无形之手重新编织。
他伸手轻抚簿页,指尖微颤,低语如谶:
“先生,您以为是您在教他?”
“其实是他,把您从死路上,拉回来了。”
而在梁山深处,云雾缭绕的古洞之内,那卷尘封百年的《水战图》静静悬于石壁。
图上第一行字“天机不可泄”早已黯淡,第二行“师亡徒继”正缓缓消去——
墨迹如泪滑落。
第三行新字,悄然浮现,笔迹稚嫩却坚定,仿佛孩童执笔,一笔一划,写尽千钧:
“师父,这次换我带路。”
风穿洞穴,残图轻颤,似有回应。
而此刻,黄河上游乌云压顶,水位暴涨,汛期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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