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待嫁的新娘 > 第七章慕布后的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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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生晚会的通知贴在公告栏时,像一块磁石吸住了107宿舍的空气。林小雨几乎是蹦跳着冲回宿舍,手里挥舞着报名表:“阿禾!机会来了!《破茧》——我们的《破茧》!”她眼睛亮得惊人,仿佛已经看到舞台上的灯光。

阿禾正埋头在裂痕斑驳的台灯下缝补食堂工服的破洞,针脚细密却略显笨拙。闻言,她指尖一顿,细针差点扎进指腹。油纸包裹的通知书就在枕下,硬硬的,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舞台?聚光灯?那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光晕,遥远而刺眼。她看着镜中自己参差的短发,粗糙的掌心,还有校服袖口洗不掉的油渍痕迹。

“我……我不会演。”声音低得像蚊呐。

“怕什么!”林小雨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针线,“我当风,你当蝶!风负责吹散蛛网,蝶负责展翅高飞!剧本我都想好了,就用你那天台阶上跟我说的,石桥,暴雨,通知书……多震撼!”她不由分说,把报名表塞进阿禾手里,“填了!今晚就开始排练!”

排练地点选在废弃的旧音乐教室,据说以前是永清堡的储藏室,窗户蒙尘,空气里浮动着陈旧的木头和灰尘的味道。林小雨自带了一个老旧的录音机,放着她精心挑选的背景音乐——一段带着悲怆与希望的钢琴曲。她热情洋溢地比划着风的轨迹,描述着蛛网的粘稠与挣扎的痛苦。

阿禾起初僵硬得像块木头。让她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奔跑、跌倒、挣扎、最终“破茧”,这比攀登163级台阶更让她无所适从。她总是下意识地蜷缩,眼神躲闪,仿佛台下真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她的狼狈。

“不对不对!阿禾,你要想象自己真的被缠住了!很痛苦,但心里有光,有那个必须冲出去的信念!”林小雨急得跺脚,“想想你的通知书!想想台阶尽头的光!”

通知书……台阶尽头的光……阿禾闭上眼。黑暗中,是陈默推开哥哥时绷紧的下颌,是李主任镜片后审视的目光,是陈志伟脖子上晃动的银链和刺耳的嘲笑,是食堂阿姨“砰”地盖上红烧肉盒盖的声响……一股混杂着屈辱、不甘和强烈渴望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她猛地睁开眼,身体不再僵硬,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爆发力,开始按照林小雨的指示挣扎、翻滚、试图挣脱无形的束缚。汗水浸湿了额发,她大口喘息,眼神却死死盯着前方——那里,仿佛真有163级台阶的尽头,泼洒着金红色的朝阳。

“好!就是这样!”林小雨激动地拍手,“太棒了阿禾!我们一定能行!”

然而,幕布后的蛛网,远比舞台上的道具更早开始编织。

第一次冲突发生在申请排练场地时。学生会文体部的部长,一个梳着油亮分头的男生,听完林小雨眉飞色舞的介绍后,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说:“《破茧》?立意不错。不过,陈副主席说了,今年晚会主题是‘欢乐颂’,要展现校园积极向上的风貌。你们这个……是不是太沉重了点?尤其是主角设定,贫困生?挣扎?这跟‘欢乐’不太搭吧?”

“陈副主席?”林小雨皱眉。

“陈志伟啊。”部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负责节目初审。你们最好……改改。”

林小雨气得当场就要理论,被阿禾死死拉住。她看到部长镜片后闪烁的、与陈志伟如出一辙的轻慢。

阻力接踵而至。她们好不容易从仓库角落里翻出几块废弃的深蓝色幕布,打算裁剪成象征“茧”的布料。第二天再去,幕布不翼而飞。仓库管理员支支吾吾,只说“被别的活动临时借走了”。

她们想借几盏舞台射灯营造光影效果。负责器材管理的老师面露难色:“哎呀,真是不巧,那几盏好用的灯,陈志伟他们乐队排练要优先用。你们……先用应急灯凑合一下吧?”应急灯昏黄的光线,根本无法模拟出破茧时那道撕裂黑暗的强光。

最直接的打击来自陈志伟本人。那天傍晚,阿禾和林小雨刚走进旧音乐教室,就看见陈志伟和几个跟班大喇喇地坐在破旧的钢琴上。陈志伟手里把玩着一个用硬纸板粗糙糊成的蝴蝶翅膀道具——那是林小雨熬了两个晚上做出来的。

“哟,排‘破鞋’呢?”陈志伟嗤笑一声,故意把“破茧”说成“破鞋”。他手指用力,“咔嚓”一声,脆弱的纸翅膀被捏出一道裂痕。“就这玩意儿,还想上台?别丢人现眼了。”他随手将破损的翅膀扔在地上,用鞋尖碾了碾,“听说你们想演贫困生?演得挺像嘛,连道具都这么‘原生态’。”

哄笑声在空旷的教室里格外刺耳。阿禾盯着地上被踩扁的纸翅膀,那粗糙的颜料勾勒出的蝶翼轮廓,此刻像她心口被揉皱的尊严。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熟悉的、混合着泥土和屈辱的味道又涌了上来。

林小雨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冲上去,却被阿禾一把拉住。阿禾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陈志伟,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穿透力,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我们的节目,叫《破茧》。”阿禾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哄笑,“破的是困住翅膀的茧,不是别的什么。陈副主席,你管器材,也管节目立意吗?”

陈志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一向沉默的“泥腿子”敢当众顶撞他,还用这么平静的语气。他眯起眼,脖子上银链晃动着危险的光:“管?老子想管就管!这晚会,我说了算一半!识相的,趁早滚蛋!”

“我们按规矩报名,按流程排练。”阿禾寸步不让,“除非学生会正式通知我们节目被取消,否则,我们会继续排下去。”她弯腰,捡起地上破损的纸翅膀,轻轻拂去灰尘,动作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珍重。

陈志伟脸色阴沉下来,他没想到阿禾这么硬气。“行!有种!”他啐了一口,带着跟班扬长而去,留下一句威胁,“走着瞧!看你们能蹦跶几天!”

门被重重摔上。教室里只剩下阿禾和林小雨,以及一地狼藉的灰尘。

“阿禾……”林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你刚才……太帅了!可是……我们怎么办?翅膀坏了,灯也没有……”

阿禾低头看着手中破损的翅膀,裂痕狰狞。她走到窗边,推开蒙尘的旧窗。外面,暮色四合,163级青石台阶在渐浓的夜色中沉默地延伸向上,最高处的“勤学楼”轮廓模糊。清冷的月光流淌下来,给冰冷的石阶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辉。

“没有灯……”阿禾轻声说,目光追随着台阶上流淌的月光,“我们有月亮。”

她转过身,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比林小雨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翅膀破了,我们就做新的。用更结实的材料。小雨,帮我。”

那一晚,107宿舍的灯光(那盏裂痕粘着胶带的旧台灯)亮到深夜。阿禾用省下的饭钱买来了细竹篾和坚韧的白棉布,林小雨翻出了所有能用的颜料。她们在狭窄的蚊帐里,借着微弱的光,一点一点地削制竹篾,绷紧棉布,小心翼翼地描绘蝶翼的脉络和色彩。阿禾的手指被竹篾划破了几道口子,但她毫不在意,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油纸包裹的通知书静静躺在枕边,像一个无声的见证者。窗外,月光如水,漫过163级沉默的台阶。一只不知疲倦的飞蛾,依旧执着地扑向远处教学楼顶那束穿透夜色的探照灯光,翅膀在银辉中闪动着微弱却倔强的光。幕布后的蛛网层层叠叠,但破茧的蝶,已在月光下悄然修补着翅膀,积蓄着撕裂一切阻碍的力量。真正的舞台,尚未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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