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孤岛焰心 > 无声的回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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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是容器形状的、巴掌大的小篮子雏形出现在她沾满草汁和血迹的手中。虽然丑陋得像个残次品,边缘参差不齐,结构松散得仿佛随时会散架,但它的的确确是一个容器!一个由她亲手创造出来的、可以盛放东西的容器!苏环看着这个丑陋的“作品”,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汗水和疲惫的亮光,一种近乎虚脱的成就感。也许……她并非完全一无是处?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突兀、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枝叶被疯狂折断、抽打的噼啪爆响,猛地从他们来时的丛林方向传来!那声音充满了狂暴和危险的气息,绝非人类行走所能发出!

苏环的心脏猛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提到了嗓子眼!手中的“篮子”差点脱手掉落!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全身!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望向声音来源的密林深处,身体瞬间绷紧如石,下意识地抓起了脚边一块棱角分明的、沉重的礁石碎片,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触感和粗糙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惨白!

是张铭回来了?不可能!他离开才多久?而且这声音……这声音更像是某种被激怒的大型野兽在横冲直撞!

茂密的、带着尖锐倒刺的灌木丛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撞开、撕裂!一个身影如同炮弹般冲了出来!是张铭!但他此刻的样子比离开时狼狈十倍不止——深蓝色的冲锋衣左袖被彻底撕裂,从肩膀到肘部豁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布料翻卷,露出里面同样被划破的灰色T恤和手臂上几道新鲜刺目的血痕!那绝非简单的划伤,而是深可见肉的撕裂伤,皮肉狰狞地外翻着,正汩汩地往外冒着鲜红的血珠,顺着手臂流淌,染红了半截袖子!裤腿上糊满了湿滑的黑色泥浆和绿色的植物汁液,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头发凌乱不堪,沾满了树叶和草屑,脸上带着剧烈奔跑后的潮红和一种惊魂未定的煞白,眼神锐利如受伤的鹰隼,充满了后怕和未散的凶悍,胸膛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他手里紧握着那根充当武器的木棍,棍子前端沾着暗红色的血迹和一些黑色的、粗硬的短毛!

“张铭!”苏环看到他冲出来,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懈,巨大的虚脱感让她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手中的石头“咚”地一声砸在沙地上。随即,她看到他手臂上那可怕的伤口和满身的狼狈,失声惊呼:“天哪!你的手!”

张铭看到苏环安然无恙地待在岩壁下,水壶还放在渗水点接着水,似乎才真正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但剧烈的喘息和眼中的惊悸未消。他踉跄着冲到棚子边(那个简陋的A字棚),几乎是摔坐下去,将那根沾血的木棍重重地掼在沙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烦人!”他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喘息和劫后余生的余悸,“差点……差点就回不来了!”他抬起受伤的左臂,看着那几道皮开肉绽、深可见肉的恐怖抓痕,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更加难看。

“怎么回事?你遇到什么了?”苏环顾不上害怕,也忘了保持距离,急切地凑近了些,紧张地看着他那流血不止的伤口。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上,除了泥土和草屑,还粘着一些诡异的绿色粘液和更多黑色的、粗硬的短毛,散发着一种野性的腥臊气。

“野猪!一头带着崽子的母野猪!”张铭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可能是奔跑中咬破了口腔),眼神里还残留着搏斗时的凶光。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急救包里摸索。当他拿出最后那片原本可能是留给苏环换药用的酒精棉片时,动作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苏环手臂上还算干净的纱布,又看了看自己手臂上深可见肉、沾满污物的恐怖伤口,眼神一沉,没有丝毫犹豫,撕开了酒精棉片的包装。刺鼻的消毒水味瞬间弥漫开。他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片,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擦拭着伤口周围沾染的泥土、草屑、粘液和那些恶心的黑色短毛!剧烈的、如同火烧刀割般的刺痛瞬间席卷了他的神经,让他浑身肌肉绷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脸上的泥污滚落下来,但他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哼,只是从牙缝里挤出沉重的、压抑的喘息声!

“里面……情况怎么样?”等他用最后一点纱布(纱布已经不够,只能草草覆盖住最深的两道伤口,其他较浅的只能暴露着)勉强包扎止血后,苏环才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

张铭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的恐惧和挫败感都排出去。第一次探索的失败和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让这个一直表现得像钢铁般坚硬的男人,也显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凝重。

“糟透了。”他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挫败感,“林子密得跟鬼打墙似的,藤蔓缠得人寸步难行,脚下全是湿滑的腐叶和苔藓,根本看不清路。

棚子里(如果那个A字结构能称为棚子的话)陷入了沉重的沉默。阳光透过棕榈叶的缝隙,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苏环看着他手臂上渗血的、简陋包扎的伤口,看着他沾满泥污、疲惫不堪的狼狈样子,再看看角落里自己编织的那个丑陋却凝聚了心血的小篮子,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深刻地感受到:在这个隔绝人世的荒岛上,生存不是冒险小说里的浪漫奇遇,而是每一天、每一刻都在与饥饿、干渴、伤痛、无处不在的危险以及巨大的孤独绝望进行着残酷的肉搏。张铭并非无所不能的超人,他也会受伤,会流血,会遭遇致命的危险,会感到挫败和恐惧。一种强烈的、同病相怜的共鸣感,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她的心。

她默默地拿起那个歪歪扭扭的棕榈叶篮子,递到张铭面前。手指上新鲜的划痕在晨光中清晰可见。

张铭睁开眼,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疑惑,看向她手里那个用棕榈叶和藤蔓勉强拼凑起来的不规则物体。那丑陋的形状和粗糙的手艺,与他习惯的效率和实用主义格格不入。

“我……试着编的。”苏环的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确定的羞怯,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他,“弄坏了……好几张叶子……手指也划破了……编得很烂……但……但也许……可以装点小东西?比如……鸟蛋?或者……捡到的小果子?”她的声音越说越小,仿佛在为自己的笨拙和可能的无用功感到难堪。

张铭皱着眉,看着那个丑陋的篮子,又抬眼看了看苏环低垂的头、苍白脸上沾着的沙粒和汗迹,以及她手指上那几道新鲜的、渗着血丝的划痕。他沉默了几秒钟,那短暂的沉默让苏环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做好了被嘲讽或无视的准备。

出乎意料地,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接过了那个篮子。他的动作不算轻柔,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粗糙的手指划过棕榈叶被反复尝试穿过的叶脉,感受着藤蔓被笨拙却执着地勒紧的痕迹。他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甚至还用手指戳了戳篮子松散脆弱的结构。

几秒钟后,他抬起眼,目光落在苏环忐忑不安的脸上,眉头依旧皱着,但眼神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松动了一下。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却也没有丝毫嘲讽:“……还行。能用。”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他一贯的务实指导风格,“下次找点更韧的老藤条,用刀把皮刮掉,里面的芯子更软韧,不容易断。编的时候,藤条勒紧点,交叉的节点多绕几圈,这样不容易散架。”

“光靠这点水,”他指了指水壶(里面只接了大约三分之一),“和那点鸟蛋贝壳,撑不了两天。得想办法弄点实在的肉。”他的目光投向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下午退潮的时候,去礁石区那边看看。贝类、螃蟹应该能多弄点。运气好,”他掂了掂手里那根沾着野猪血的木棍,眼神变得锐利,“说不定能用这玩意叉条鱼。”

苏环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大海。蔚蓝的海水在礁石区翻涌着白色的浪花,看起来美丽却暗藏危险。她想起昨晚生吞牡蛎时那令人作呕的腥味,胃里又是一阵不适。但更强烈的饥饿感提醒着她别无选择。

(下午,退潮时分)

巨大的黑色礁石群在退潮后露出了狰狞的本貌,湿漉漉的表面覆盖着滑腻的苔藓和海藻,坑洼处积存着清澈的海水,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潮池。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一些礁石的缝隙里,能看到灰白色蛤蜊紧闭的壳,或是小螃蟹快速横行的身影。

苏环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踩在湿滑的礁石边缘和浅水区冰凉的沙地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既要避免被锋利的贝壳边缘或礁石棱角划伤脚底,又要提防踩到那些颜色鲜艳、形态诡异的珊瑚或海葵(张铭警告过,这些很可能有毒)。海水漫过脚踝,带来刺骨的凉意。她弯着腰,用没受伤的右手,笨拙地翻动着湿润的沙石和较小的石块。动作生疏,效率低下,经常是翻开一块石头,里面的小螃蟹早已逃之夭夭。但每发现一个牢牢吸附在礁石上的牡蛎,或是挖到一个来不及逃跑的蛤蜊,她都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抠下来,放进那个歪歪扭扭的棕榈叶篮子里。篮子虽然丑陋,但此刻却像一个珍贵的宝盒,承载着她微薄的贡献。

张铭则站在更深一些、齐膝的海水里,靠近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礁石缺口。他脱掉了破烂的冲锋衣,只穿着被汗水和海水浸透的灰色T恤,精悍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他屏息凝神,如同化身为礁石的一部分,只有胸膛微微起伏。手中的尖头木棍如同标枪般高高举起,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水下那些快速穿梭的、银灰色的鱼影。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寻找着最佳的发力时机。

尝试了十几次,每一次都伴随着水花的炸裂和张铭越来越重的喘息以及越来越暴躁的低吼。

最终,他们的晚餐只有苏环采集到的那一小堆贝类——几个牡蛎,十几个蛤蜊,还有两只倒霉的小螃蟹。收获寒酸得可怜。

张铭找了一块相对平整的礁石,用瑞士军刀费力地撬开牡蛎坚硬的外壳。撬开的牡蛎壳里,是滑腻的、灰白色的软体组织,带着浓重到刺鼻的海腥味。他用刀尖剜出一块,递给苏环。

夜幕再次降临,比昨夜来得更沉、更快。海风带着更重的凉意呼啸而过。篝火重新燃起,为了节省宝贵的燃料,火堆比昨夜小了一圈,火光显得更加微弱,在无边的黑暗中顽强地跳跃着,努力驱散着两人周围的寒意和浓重的黑暗,却也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橘红色的光芒在两张年轻的脸上跳跃,映照着疲惫、被海风和盐分侵蚀的皮肤、以及眼底深处那无法驱散的焦虑和对未来的茫然。

张铭靠在一块被篝火烤得微温的岩石上,借着摇曳的火光,仔细地、近乎虔诚地检查着他唯一的武器和工具——那把红色的瑞士军刀。他弹出每一个刀片,每一个工具(小锯子、剪刀、开瓶器、镊子……),用一块边缘锋利的燧石,专注地打磨着主刀的刃口。金属与石头摩擦,发出“沙—沙—沙—”的、稳定而富有节奏的轻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种安魂的仪式,也像是对抗无边恐惧的武器。刀刃在火光的映照下,随着打磨逐渐闪烁出冰冷的寒光。这是他在这片蛮荒之地唯一能完全掌控和依赖的东西,是他生存下去的基石,必须保持绝对的锋利和可靠。

苏环则坐在火堆的另一侧,抱着膝盖。白天的经历——独自留守的恐惧、编织成功的微弱喜悦、目睹张铭遇险归来的震撼、采集贝类的笨拙、生吞海鲜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在她脑海中翻腾。她拿起白天没编完的棕榈叶和剩下的几根藤蔓,借着火光,继续笨拙地尝试着。这一次,她努力回忆着张铭的建议,寻找着更坚韧的藤蔓(虽然手边没有新的),尝试着将藤条勒得更紧,在交叉的节点上多绕几圈。手指上的旧伤新痕被粗糙的藤蔓摩擦,传来阵阵刺痛,但她似乎浑然不觉,眼神比白天更加专注和……沉静。火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长长的、颤动的阴影,在她沾着沙粒的脸颊上涂抹上一层暖色调,柔和了她白日里过于苍白的肤色。

两人之间依旧隔着几步的距离,沉默无声。但此刻的沉默,似乎不再像第一夜那样,充满了冰冷的绝望和彼此隔绝的厚重壁垒。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海浪永不停歇的哗哗低语、张铭磨刀那稳定而持续的“沙沙”声、苏环摆弄藤蔓时发出的细微“窸窣”声……这些声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属于荒岛夜晚的独特韵律。一种在共同面对生存的严酷挑战中,在经历了白天的恐惧、挫折和微小的协作后,悄然滋生、极其微弱的共生感,如同在贫瘠的盐碱地上,挣扎着探出头来的第一株嫩芽,脆弱却蕴含着顽强的生命力。

篝火安静地燃烧着,努力释放着最后的光和热,映照着两人在荒岛上的第二个夜晚。荆棘与礁石构筑的壁垒之外,是危机四伏的丛林与深不可测的大海。两个被迫捆绑在一起、性格迥异的灵魂,在沉默、冲突、恐惧与极其微弱的协作中,跌跌撞撞地摸索着生存的缝隙。孤岛的回响,是海浪永恒的呜咽,是篝火挣扎的噼啪,是磨刀声的坚定,是藤蔓摩擦的窸窣,也是两颗截然不同的心脏,在绝望的底色上,被生存的本能驱使着,搏动出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同步的节拍。而远方海天相接的黑暗深处,厚重的、饱含水汽的云层正无声地积聚、翻滚,酝酿着一场足以撕裂一切的狂暴洗礼。命运的巨浪,即将拍打在这座孤独的岛屿和两颗刚刚开始靠近的心灵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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