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亮与徐若萱默默地从济世署里走了出来。回春阁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夜风更冷了。
徐若萱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只是快步向前走着。她单薄的背影在清冷月光下显得格外倔强。
“徐小姐。”杜亮快步跟上，与她并肩，目光扫过她微红的眼角，声音放得更缓，“夜露寒凉...不如先休息，勘察的事等天亮再去也不迟。”
徐若萱的脚步一顿。她转过身，明眸盈满了水雾气。
“休息？”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如何能休息？梦瑶与我情同姐妹，我们的母亲在世时形影不离。如今谢叔父就这么...我若不能揪出真凶，将来又有何颜面去面对梦瑶？”
她深吸一口气，哽咽的语气里难耐悲愤：“东港仓库纵火的凶手，就是间接害死谢叔父的凶手！许局长现在手上就有火情发生前后所有巡逻人员的记录，以及进出东港仓库的人员登记。无论这个凶手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绝不！”
杜亮的心不知怎么被触动了一下。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站到她身侧，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两人再次回到那片焦黑的东港仓库废墟。
两人没有交流，却默契地开始了勘察。
杜亮蹲下身，捻起一把灰烬仔细观察。他之前的推论在脑海中飞速盘旋，每一个细节都需要现场的印证。他伸出手，在冰傀鸟残骸附近的地面上细细摩挲。
“确实没有...”他低声自语，“没有任何腐蚀的痕迹。”
这彻底印证了他的第一个猜测：现场没有冰傀鸟血液本该留下的腐蚀现象。
他又拾起一粒幽蓝色的冰砾碎块。碎块上那层油污光泽的釉化层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杜亮借着光仔细端详：“这釉化层的形成，需要极高温度从内部瞬间爆发才能形成。如果是冰冰傀鸟自爆，碎片应呈放射状飞散，绝不可能如此规整集中。”
他现在可以断定，这不是自爆，而是有人将爆炸物混入了冰傀鸟的体内！
“来人！”徐若萱当即唤来壁水貐与许局长，召来了白天所有负责守卫现场的机关门弟子。
“火灾发生前，你们可曾听到任何怪异的鸟鸣声？”徐若萱冷声问道。
几名弟子对视一眼，都坚定地摇了摇头：“回大小姐，没有听到。冰傀鸟的啼鸣声极为尖锐刺耳，我等绝不可能错过。”
杜亮和徐若萱对视一眼，所有的线索都对上了，之前的推论在现场得到了完美的证实。
杜亮沉声道：“冰傀鸟应该是存活状态下被人抽干血液，再被某种易燃易爆物植入体内。凶手将昏迷的冰傀鸟运入关键仓库后引爆。现场伪装成妖兽袭击的假象，是为了混淆视听！”
室火猪不解地问道：“那么凶手是如何在守卫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这些炸弹引爆的呢？他又是如何安全脱身的呢？”
“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杜亮蹙眉沉吟，目光再次扫过废墟，视线落在烧得只剩骨架的仓库金属结构上，“咦？这金属骨架竟能完好无损？”
许局长赶忙上前解释：“少侠有所不知，此乃南疆的地心火铜。此物特性奇特，能快速吸纳并释放热量以保持温度稳定，因此连冬山木顶板都烧成灰了，它却没事。”
“马迹...蛛丝...”杜亮若有所思，走到一根地心火铜梁下，目光骤然定住。只见一根近乎透明的白色丝线，正挂在金属梁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在夜风中轻轻晃动，若不仔细观察根本无从发现。
徐若萱若萱顺他的目光看去，脱口而出：“冰蛛丝！”
一瞬间，所有碎片在她脑海中拼接成图。她想通了凶手完美的密室爆炸手法！
“根本不需要凶手亲自在现场引爆！这是一个自动触发的爆炸机关！”徐若萱眼神中带着一丝发现真相的兴奋，“凶手是将改造过的昏迷冰傀鸟，用冰蛛丝悬挂在仓库悬梁上！冰蛛丝结构特殊，挂在地心火铜上会逐渐软化，失去韧性。凶手只需要计算好时间，冰蛛丝断裂，冰傀鸟坠地，就会引发爆炸！同时火焰会吞没”
“坠落在地，引发爆炸...”杜亮似乎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他猛然想起在目外城的那个黎明。他、岳冲、慧觉三人浴血进城时，谢城主指挥着机关门弟子掩护，使用了一种名为“千机匣”的机关道具，其中一种便是“落地即爆”...
“伏地珠！他用了类似伏地珠的手法！”杜亮忽然明白了什么，“蛛丝软化需要多久？”
“根据蛛丝的粗细和环境温度，大概...将近一个时辰。”徐若萱给出了答案，而这个答案，让两人的心同时一沉。
一个时辰！那正是在他们目外城残部抵达北飞星郡之后，到火灾发生之前的空档！这意味着几乎就在他们进城的同时，就有人潜入仓库，埋下了这些定时的炸弹！
锁定了关键的时间点，徐若萱眼中寒光骤闪，厉声下令道：“立刻去查！火灾前一个时辰内，东港仓库所有巡逻交接记录与人员进出名单！任何一个可疑痕迹都不准放过！
命令迅速传下，守卫们不敢怠慢，立刻翻查日志，核对记录。
片刻后一名弟子快步返回，手中捧着名册，脸色异常凝重：“大小姐...查到了。在那个时段，草药仓库区...的确有一人登记进入，短暂停留。”
“是谁？”杜亮的心提了起来，立即追问。
弟子将名册呈上，指尖点在一个名字上:“朱博阳。”
徐若萱目光落下，看到名字的瞬间，瞳孔微缩，忍不住惊呼：“...怎么会是他？”
“你认识？”杜亮察觉她神色有异，似乎与这位名为朱博阳的人关系不一般。
徐若萱点了点头，目光仍未从那名册上移开，仿佛想确认自己是否看错。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低声道：“他...他是西飞星郡左辅目外城城主朱映天的儿子...是个疯了多年的人...”
得知嫌疑人竟是朱博阳，杜亮与徐若萱立刻动身。
壁水貐立刻带着一队机关门弟子，依照名册记录，在北飞星郡一处偏僻破败的院落中找到了他。
院门虚掩，门板腐朽。院墙塌了半截，院内杂草丛生，弥漫着与北飞星郡的井然有序格格不入的荒凉。
他们推门而入，只见一个衣着华贵但沾满了泥土的少年，正蹲在院子中央，专心致志地用一根树枝拨弄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举行什么重要的仪式。
“朱博阳。”徐若萱唤了一声，声音冷冽。
那青年闻声抬起头，露出一张还算清秀的脸。他看到徐若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孩童般的天真，却又带着痴傻的笑容。
“咦？大姑娘！你怎么来了？来看我的新宠物吗？”他献宝似的指着地上慌乱爬行的蚂蚁，“你看，我戳到了虫子洞。它们在搬家呢！”
杜亮皱沉默地观察。朱博阳的行为举止怪异，眼神飘忽，确实异于常人。他的身上有一种无法伪装的疏离感。
徐若萱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走上前几步，尽量让语气平稳：“朱博阳，我问你，你去东港的草药仓库做什么啦？”
“东港？仓库？”朱博阳歪头努力思考着，树枝无意识地在泥土里划拉，忽然又兴奋地手舞足蹈，“嗯...去了？那里有好多好多！盒子，像积木一样！我想搭一个最大的塔！可是他们不让…”
“他们是谁？为什么不让？”徐若萱紧盯着他的眼睛追问，“有没有人见过鸟？那种冰冰的...黑色的小鸟？”
“小鸟？”朱博阳的注意力似乎被这个词吸引了，但他随即瑟缩了一下，露出害怕的表情，“没有小鸟...小鸟会咬人，会爆炸！嘭！好可怕！我不喜欢小鸟...我喜欢蚂蚁，蚂蚁不爆炸...”他说着，又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地看他的蚂蚁，仿佛完全忘记了身边人的存在。
杜亮在一旁沉默观察。朱博阳的反应疯癫混乱，但提到爆炸时那瞬间的恐惧却不似作伪。
徐若萱又耐着性子问了几个问题，但朱博阳的回答始终颠三倒四，时而说看到会飞的老鼠，时而说听见山里有人在唱歌，根本无法沟通，更别提获取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徐若萱眼中闪过失望与疲惫，她转向杜亮低声道：“你也看到了。他...从小便是如此。据说小时候一场高烧后，他的神智就再未清醒。十五年前，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被送到了北飞星郡。父亲念及与西飞星郡泽目外城的旧谊，又怜他境遇，便一直将他安置在此，派人看顾供给，却也...仅此而已。没人深究他为何而疯，也无人愿意去招惹这个麻烦。久而久之，大家便都当他是个透明的疯子，即便他行为怪异，四处游荡，也大多视而不见...”
杜亮眉头紧锁，朱博阳在关键时间点的出现在现场，这也不寻常。
“他平日...也能如此轻易进入东港仓库吗？”杜亮问道。
徐若萱摇了摇头，面露苦笑：“按规定自是不能。但可能...守卫们见他从下疯傻，又是熟面孔，疏懒间便被他溜了进去...毕竟，谁会刻意去严防一个疯子呢？”
利用一个疯子的身份作为掩护...这并非没有可能。
但目前看来，从朱博阳口中显然问不出更多。徐若萱沉吟片刻下令：“壁水貐将他带回去，暂且单独看管起来。务必严加看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但不可怠慢虐待，饮食起居一如往常。室火猪搜查整个院子，不要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壁水貐与室火猪上前领命。
随着机关门弟子走上前来，朱博阳惊慌地挣扎起来：“干什么？你们这些坏人！我要看蚂蚁搬家！放开我！大姑娘，救我！”
徐若萱扭过头，不忍再看那双充满惊惧的眼睛。
杜亮默默站在她身侧，形成一种无言的支撑。他看着朱博阳被带离院子，喧嚣哭喊声逐渐远去，只留下满院荒芜和死寂般的沉默。
夜风吹过破败的庭院。
“你觉得...会是他吗？”徐若萱的声音茫然。
杜亮目光深邃，望着朱博阳消失的方向缓缓摇头：“他的出现太过巧合。但一个疯傻之人，又如何能完成抽取冰傀鸟血液，植入伏地珠，计算冰蛛丝融化时间这一系列精密操作？我不信。我认为背后应该另有其人。”
只是利用，还是合作？朱博阳在这桩阴谋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线索似乎清晰了，却又陷入了更深的迷雾。
他们将朱博阳列为嫌疑犯关押，但两人心中都明白，真相，恐怕远非如此简单。
夜更深了，寒意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