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地牢的寒气透过玄武岩缝隙渗出来,与唐让研磨的药香交织成诡异的气味。朱博阳半坐在玄武岩软床上,胸口起伏微弱。他肩胛处的银针仍在微微颤动,针尾凝结的黑血在地面积成一小滩泛着幽光的毒水。唐让靠在另一侧墙壁上闭目养神,他正等待着济世署的弟子将回春榻带过来。
徐若萱和杜亮走出地牢时,巨子堂外的冷风迎面扑来,带着青石砖特有的湿冷气息。徐若萱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青色锦袍,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袖口。
杜亮的目光落在甬道尽头那扇被腐蚀出大洞的石门上。石门边缘的玄武岩仍在泛着淡淡的黑烟。那是冰傀血特有的腐蚀痕迹。
杜亮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掌心画线:“徐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奇怪?我们从一开始,可能就被引向了一个错误的方向。”
徐若萱怀抱双臂,眸光清冷:“此话怎讲?”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自从朱博阳被刺杀,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杜亮一脸认真:“最开始在东港火灾后,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焚毁的济世署草药库牵着走。我们担心伤员无药可救,担心谢城主的毒所需要的稀世草药无处可寻。这之后我们的注意力在冰傀鸟上,在纵火勾结妖族的内奸上。可是火灾最严重的地方,还包括了悬衡院的十座仓库。”
“你是说,火灾的真正目标还包括悬衡院的仓库?”徐若萱眸光闪烁,分析道,“悬衡院的仓库被烧毁,大量精密零件和稀有材料损毁,项目停滞,城防维护受阻…确实是巨大的损失。”
“不仅如此。如果只是东港仓库失火案,我也不会朝着这个方向去想。”杜亮目光犀利了起来:“但是现在又有九渊地牢证人被刺杀案。在对方的计划里,大概没有朱博阳被我们审问的环节,所以他们在匆忙的刺杀行动里露出了破绽。这个破绽有两个关键点,一是冰傀鸟的血,二是悬衡院的九渊地牢。”
“冰傀鸟的血?悬衡院的九渊地牢?”徐若萱皱起眉,后退半步,不小心撞到了甬道口的石壁。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杜亮沉吟着,彷佛在权衡着某个惊人的猜测。过了好一会,他看着徐若萱的眼睛,一字一顿:“如果冰傀鸟的血,是悬衡院抽取的呢?”
“不可能!”徐若萱脱口而出,她一时无法接受,“我们悬衡院没有那样的人。”
“如果我说,我是说如果。在我们撤离目外城后,我亲眼所见明鸢过载爆炸的原因就是冰傀血呢?明鸢可是悬衡院和密工司制作出来的。”杜亮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又低了几分,“如果这是巧合,那为什么在我们站在悬衡院九渊地牢唯一出入口的甬道前,还是能让凶手使用冰傀血潜入地牢刺杀呢?那为什么在冰傀鸟引起爆炸的东港草药仓库附近还有十座专属于悬衡院的仓库呢?这一切都和悬衡院有关。”
徐若萱的呼吸一下子乱了,胸口微微起伏,她眼中闪过挣扎的神色,最终落于沉静:“如果和悬衡院相关,那么一切都解释的通了。九渊地牢历来用于关押特殊囚犯,外人极难进入,更别说在极短的时间里准确找到朱博阳的囚室并进行刺杀了。今晚的刺杀只有悬衡院里的人才能做到。”
“除此之外,对手的节奏安排的极为精确。”杜亮皱起双眉,“我们抵达北飞星郡,东港仓库的草药区就安置了定时的炸药;我们刚找到朱博阳,他的枕头里就恰好搜出了西域妖族的玉佩;我们刚准备审问朱博阳,他就遭到了嫁祸于蚀骨堂的刺杀。我们的每一步,似乎都在对方的视线里。”
徐若萱的指尖微微发凉:“调动东港仓库区的巡逻人手需要机关门的调度权,掌握悬衡院的物资存放信息需要悬衡院的管理权。对方对巨子堂及九渊地牢的构造了如指掌说明他和机关门悬衡院关系密切。能同时做到这一点的...”
两人目光交汇,一个名字几乎同时浮现在他们脑海中。
“暂代两城机关门及悬衡院事务的徐继之...”徐若萱难以置信,“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徐继之是我们徐家远亲,他一直想以功劳回到飞星郡。烧毁悬衡院的仓库,对他将来接管飞星郡的悬衡院有什么好处?”
杜亮的双眉皱的更深:“也许他的目的从来不是接管一个完整的悬衡院,而是的混乱的飞星郡悬衡院。方钦副院正殉城,悬衡院失去领袖。此时关键的资源仓库被摧毁,项目停滞人员变动,他作为外来者才有机会安插自己的人,彻底重塑悬衡院。或者...或者他效忠的对象,给他的承诺远比一个悬衡院副院正要多得多。破坏城防,削弱飞星郡,这才是他背后那些人真正的目的。这样看来徐继之,可能只是一枚为了这个目标而被推上前台的棋子。无论是冰傀鸟还是这枚妖族玉佩,和妖族脱不了干系。”
“不对。”徐若萱还是不能相信。“你们一起来到北飞星郡,他又是如何布置纵火的?”
“我们随着明鸢来到飞星郡后,就在济世署接受简单的治疗,并向虚宿将军简述了战场报告。当时徐继之并不在场。”杜亮回忆道,“这可能是他行动的窗口,或许在这时他调离了东港仓库守备力量。”
“如果真的是他的话!那么谢城主的毒...”徐若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他在撤离目外城时做手脚,安插了蚀骨堂刺客混迹于机关门弟子中。在到达目外城后,他又烧毁了可能救治谢城主的草药库。这样一来,谢城主毒发身亡,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接受两座目外城的机关门弟子。”
“倘若他背后真的有别的势力。”杜亮紧张了起来,“那么参与巨子堂的会议,他能听到所有核心战略部署。他负责安置众人,也是最有条件在驿馆院落安插眼线。在离开驿馆到达火灾现场,我们就接到通知赶往济世署,这未免也太巧了。”
“确实非常可疑。”徐若萱抬头,接上了杜亮的思路:“白天会议时他主动提及七杀并询问,可能是在试探我们知道多少。他的情绪激动也可能是伪装。”
徐若萱拢了拢青色锦袍。她想起徐继之在巨子堂里临危受命时的决然眼神,想起他单膝跪地说不负徐家之名时的恳切。
巨子堂外传来巡逻的机关门弟子和偃师傀儡的关节碰撞声。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冰冷的玄武岩地面上。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齿轮,在此刻咔嚓作响,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结论:徐继之,临时握有机关门和悬衡院的权力,串联起外部的妖族和内部的破坏,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他此刻就在悬衡院档案库…”徐若萱猛地站直身体,眼神锐利如鹰,锦袍的下摆被风掀起一个角,“父亲让他去调阅关于陈天元的所有卷宗!我们必须立刻行动!绝不能让他有机会销毁证据或再次动手!”
“不能打草惊蛇。”杜亮的声音压低,“我们现在没有证据,徐继之手握两城事务的权力,一旦惊动他,恐怕会危及其他人。我认为我们应该向徐郡主报告我们的线索,由他做决定。”
“爹爹他大概一个人在郡主府。我娘和梦瑶的娘...”徐若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算了,不去烦他。我们自己暗中查。你去找物输局许局长,查看火灾前时间里的调动记录,是否是徐继之的安排;我去悬衡院,以父亲需要相关卷宗资料的名义,查看他经手的所有卷宗。”
徐若萱与杜亮对视一眼,眼中再无犹豫。
“天亮之时在济世署汇合。”杜亮说,“如果徐继之真有问题,他一定会对我们动手。”
两人并肩走出巨子堂。夜色正浓,北飞星郡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杜亮下意识地走在外侧,为她挡住了部分寒风。
巨子堂的灯光从远处传来,映在他们身上,却照不亮眼前的迷雾。
而此刻悬衡院高大的卷宗库里,徐继之站在一排巨大的档案架前,阴影笼罩着他的半张脸。
他的袖中藏着一份崭新的卷宗,封面上赫然写着《北海事件记录报告》,下方有着谢屏山和方钦的印章,以及方伯的签名。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卷宗边缘。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